外配
有天送來一位先生,是喝掛的,來填寫資料的是他的外配跟兒子。兒子大概七、八歲,很小,外配不大會寫字,所以資料都兒子寫。
我看了這組家屬,心裡覺得滿心酸的。外配問她什麼都無法決定,反倒是她兒子做決定很快,應該是小朋友也沒想那麼多,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樣反而好處理。
手續辦好後,這一組一樣是沒錢安靈位的。隔天帶了一瓶阿比跟一條黃長,來遺體前跟他說說話,我一樣將遺體拉出來給他們看,只聽外配說:「你現在好了,以前整天出門找女人不回家,現在那些女人呢?我知道你娶我只是想生兒子,兒子有了你整天往外跑,現在好了,你也走了,留下我們怎麼活?我們怎麼活呀……」
我不為這些聽到的、看到的,流眼淚。不然我的工作,就是每天以淚洗面了。
指甲刮屍袋的聲音
某個過年前的晚上,一具在南部某醫院有死亡證書的遺體,說要辦進館。當時一切手續都辦妥了,我們也把遺體推到冰庫前面了,打開屍袋別好手環,當要換床的時候,突然我聽到好像有指甲在抓屍袋的聲音。
直覺不太對勁,而當時的老司機也看著我,過不久又是一聲,我就跟司機說:「這個要再看一下!」
當時我跟老司機一起把屍袋打開,就看到老人家還在那邊喘。我跟他兒子說:「靠,你爸還在喘欸!」
他兒子說:「那……這樣還要冰嗎?」
我真想掐死他兒子!生塊叉燒都比較好!總之,他父親是送回醫院了,過了一週後,他們又來,一樣是我上班……
被遺忘的人
曾經我當看護的時候,照顧一個阿茲海默症的伯伯。好巧,他也叫老陳。他老婆每天來看他,真的是每天。老陳很高很壯,所以他老婆很喜歡我上班,因為比起看護阿姨們,我算是壯丁。他的女兒也常常來看他,一天我跟他閒聊的時候,他老婆突然跟我說:「弟弟呀~你知道失智症怎樣最慘嗎?」
我答不太出來,只是靜靜的想知道答案。她說了:「最慘的是,你最愛的人,每天跟你生活在一起大半輩子的人,一天一天地慢慢忘記你,直到有一天,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了。我那麼愛著他,你看,老陳現在看著我,他卻不能跟我說他愛我,甚至連我是誰他都還搞不清楚,他忘了我,但我還牢記著他,這就是最殘忍的事情。」
我真的很不勇敢,沒像這位奶奶一樣有勇氣承擔這種痛,遇到了我應該會逃避,後來聽護理師說,陳奶奶跟她女兒都有憂鬱症。其實不意外,很多照顧久病的家屬都有。
祭桌上消失的雞腿
有一天,殯儀館內的安靈室一整排都滿了,最前面的第一間,有人訂了祭拜的飯盒放在那裡祭拜,後來發現雞腿被偷吃了。身為管理人員,我們會調監視器查一下是誰拿走的,但是使用那個安靈室的家屬,看到雞腿被偷之後就說:
「昨天我夢到爸回來,說想吃雞腿。」
「爸生病那麼久,整天只能喝牛奶,現在終於可以回來吃雞腿了!」
「爸生前最愛吃雞腿,你們看這個飯盒只有雞腿被動過,別人家都不會,他一定有回來看我們!」
後來我們去看監視器,發現原來是隻野貓,在監視器裡只見牠身手矯捷地咬一隻雞腿就跑掉。凶手是抓到了,但聽到家屬所說的故事那麼撫慰人心,我們也不說破了。
我個人覺得殯儀館故事很多,大致上都源自人們對於往生者的遺憾而腦補出來的。當然我也絕對相信有真的靈異事件,但是有不少都是聯想出來的故事,而我們相信如果我們說出去,故事有可能變成:
「父親藉由附身在貓身上,完成吃雞腿的願望。」
「你看那野貓來吃一次從此後就消失了,肯定是老爸變的。」
有遺憾的事情,總是需要一些故事去撫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