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組討論,沒人想跟我一組...」過動兒的告白:吃藥,是為了和大家一樣
「醫師,你一定要幫幫他!」我還沒來得及回應苦苦哀求的母親,一臉不耐的少年就打斷我們的對話「先說喔,我不吃藥!」
「可是,你現在國中一年級,才開學三個月就已經因為上學遲到、上課講話、打傷同學,沒交作業還回嗆老師,被記了兩大過兩小過,如果不服用協助『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藥物,你要怎麼控制生理上的衝動和不專注?」我試著勸說少年「而且,你國小一到四年級時也服用過藥物啊,那時候規則服藥,上課可以專心,考試不會粗心寫錯,老師同學都稱讚你服務他人的熱忱,你還當班長,記得嗎?那時吃藥有不舒服嗎?」
提到國小的光榮事蹟似乎緩和了少年的情緒「是沒有不舒服啦,可是現在吃藥也沒用啊,我都聽不懂,老師又很機車,考試錯一題要抄題目和答案5次,我光寫那些就寫不完。而且醫生你知道嗎,我們班有在吃過動症藥物的同學,如果生氣,老師就說『你一定沒吃藥!』我幹嘛啊......」。少年突然激動起來「反正我就是不要吃藥,報紙上不是說那是毒嗎?媽媽也說一直吃藥不好,不要吃藥的啊?我小學五六年級沒吃藥還不是好好的!」少年怒視母親。
「哪有好好的!」母親憤怒的說「你那時候就開始功課寫到半夜寫不完,常常遲交功課,還竄改聯絡簿,月考成績數學從80幾分退步到20幾分,三天兩頭和同學吵架打架,我那時候只要看到手機來電是你們老師,都不想接電話......」
「那為什麼沒有趕快回診,繼續服用藥物呢?」我忍不住插嘴問母親。
母親囁嚅地說「就......害怕啊!報紙網路都說過動症的藥是毒,吃了會上癮會變笨、以後會洗腎,所有親戚知道我給他服用藥物,都說我會害了他,我壓力很大,醫師你知道嗎?」母親忍不住哭了起來。
唉,又是一個在「過動兒服毒」報導後的受害者!因為害怕藥物而停藥,這段期間因為症狀干擾,導致孩子課業落後、追不上學校進度甚至不想再念書,干擾上課影響班上同學的學習,或是和同學衝突打架受傷,師生關係緊張,甚至家長受到學校及其它家長壓力被迫讓孩子轉學......付出的這些代價,有誰能補償?
醫學上已經仔細觀察並研究這群「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孩子們將近一世紀的時間,國際上各個國家都進行相當多的研究、發表非常多的論文,證明這群注意力不足、過動、衝動的孩子們,是因為大腦在掌控注意力、過動、衝動等的控制力的發展,比其他沒有罹患「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孩子來得慢。
例如1990年,以腦部正子攝影(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 PET) 觀察出,罹患「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患者在做注意力測驗時,大腦的活性比較差。2007年有篇研究追蹤比較7~13歲的這群孩子,發現罹患「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兒童,大腦皮質發展比未罹患者平均發展慢了3年。
這群孩子很辛苦的成長著,他們的不專心、過動、衝動,是源自於大腦神經內分泌的失衡,他們從來不想要一直犯錯,他們也想很快的寫完功課不要拖拖拉拉,他們也想像同學一樣上課專心不要講話、他們也想天天得到老師和家長的稱讚、天天和同學玩的開心而不是動不動就吵架,他們常常只想要和別人一樣,他們常常只想要一個快樂的童年......
但是,不論兒童精神科醫師在門診花了多少時間說明、給了家長多少衛教資料或相關資源的網站查詢[1],希望孩子能把握18歲以前治療的黃金時期規則用藥,以避免共病症[2]的發生,這些努力通通不敵「西藥是毒」,這個和我們傳統文化緊密結合的思想。
「你一定不夠努力,做的不好,孩子才會需要用藥」「你都沒有去試著了解孩子、給他空間」「你在毒害自己的小孩」「你會害孩子毒品上癮」「一直吃藥,你會害孩子以後洗腎」......辛苦的爸媽,在學習正確的疾病衛教及治療觀念來協助孩子穩定的同時,卻遭受親戚朋友、媒體、或一些團體組織對於讓孩子用藥的批評,而陷入焦慮困惑無助中。
從事兒童精神醫療十餘年,看到同樣的場景反覆發生,我不禁困惑:究竟,人們認為「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是屬於醫療,還是屬於信仰?對於「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是否該接受兒童精神科專科醫師的評估以及治療,社會氛圍到現在依然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母親的哭泣在安撫中漸漸停下來,少年看到母親哭了態度也稍微軟化,「不然我多運動、少打電動、晚上早點睡,這樣可以吧?」
母親希冀的眼神望向我「醫師,這樣做的話,可以不吃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