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用力地長大,只為了逃離母親...」出國後才領悟:有媽的孩子才是寶

撰文者: 楊熹文2016-07-08
我年屆五旬的媽,為了迎合與我五個鐘頭的時差,掐著點兒在她那邊的凌晨四點起床,小心翼翼地在微信上和我講話,試探著說:「孩子,你要是有時間就給媽媽打個電話,媽媽可以晚一會兒去上班;要是沒有時間也沒關係,你繼續忙你的,不用管我。」她也因為在深夜看到網友的激烈留言而睡不著覺,第二天心事重重地叮囑我:「孩子啊,要是網上有人說啥不好的,千萬別往心裡去啊!不管你做什麼,都會有人不滿意!」

我大概能夠想像到,媽每天的生活,就是看遍我微博上的所有留言,查遍網絡上的新書銷量,再對著我的文字讀上一遍又一遍,認真全面得像個經紀人。有一次,她打電話給我,還沒來得及寒暄,就把一口東北話說得慌張急促:「快看看微博上的讀者留言,人家在網上訂了書,都好幾天了也沒給人家發貨,趕快查一下怎麼回事,別讓人家白等。」她每個周末都去加班,只為那很少的加班費,轉頭卻對我這個唯一的孩子任性地說:「孩子,媽媽想繼續攢點兒錢,給你在機場附近買個小單間,你回來的時候不用折騰太遠,能安心寫作。」

媽把我的書放在了床頭,夾進了包裡,送給了七大姑八大姨,甚至放進了公司科長的辦公室。我說:「媽,咱別丟人。」媽說:「有啥丟人的,寫得好,寫得好!」

媽這個分不清「海子」和「顧城」、總是把「季羨林」說成「寂寞林」、半輩子都泡在柴米油鹽裡的婦女,就這樣突然對文字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心裡明白,這份遲來的努力,大抵是因為文字成了連接著她和遠方女兒的唯一一件事。

我和媽之間總是有一條很寬的溝壑,那裡填著我對她的嫌棄、她對我的不理解,以及那曾經發生過的冷戰和「熱」戰。我一直用力地長大,似乎只是為了離開她。有一天,我終於長大,拍拍翅膀,頭也不回地飛走了,身處近一萬公里以外的異國他鄉,我還是對媽心存埋怨。我不懂,為什麼我那五十幾歲的洋人房東每個周末都能和二十歲的女兒在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教育理念裡總有一種「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架勢。而我的媽媽,隔三岔五就要在電話裡和我嘮叨:「少喝酒,多吃飯,吃水果、蔬菜,喝牛奶、優酪乳,記得穿秋褲。唉,我要是能在那兒給你做飯、洗衣服就好了…」

就憑這一直執意和媽拉開距離的態度,我就實在不是個孝順的女兒。出國這麼久,每次給爸媽帶東西回去,都是因為有朋友回國前熱心地問我一句:「有沒有需要我給你爸媽帶回去的東西?」我這才心虛地說:「有,有…明天就給你!」於是花一個晚上的時間在超市裡,把有用的、沒用的都塞進購物車,草草包裝成一個包裹,第二天放進朋友的行李箱。

唯一真心給媽寄東西的那一次,是因為那年的櫻桃又大又紅,我打包了一盒兩千克裝的大櫻桃。我告訴媽之後,她就一直盼著盼著,收到後照了無數張角度不同的照片給我看,還說:「這麼大,真好,從來沒見過!」我問她:「吃了嗎?」媽心滿意足地說:「吃了,每天晚上吃兩個!」後來我才知道,媽把這兩千克櫻桃分成了四份,其中三份送給不同的人家,又從自己的那一小份裡帶走一部分給單位的同事品嘗。愚蠢的我忽然明白,她是在向別人證明:你們看,我這個遠方的女兒,一直在惦記著我,一點兒不比那些隔三岔五就回家的姑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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