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眼睜睜看朋友死去、妹妹們被淹死...一位無國界醫生，在緬甸見證人性的堅韌

攝影者：Eric Leung

在伊洛瓦底江三角洲的反思

2008年5月，熱帶風暴納吉斯席捲緬甸伊洛瓦底江三角洲，估計有13萬民眾失蹤或死亡。無國界醫生在風暴吹襲後48小時內展開緊急救援工作。在該國政府限制外援的危急關頭，無國界醫生提供醫療照護， 食物、飲用水、避難所和其他援助物資。隨著限制逐漸放寬，無國界醫生擴大行動，納入心理支援。因此李曼寧來到重災區勃迪戈，出任前線心理學家一職。

我在8月底抵達緬甸仰光，前往位於勃迪戈的專案地點，行程包括乘坐50分鐘直升機到博加萊鎮，再搭3小時的船。乘坐小型機動船穿越狹窄的河道期間，我見到數個月前風暴猛烈吹襲後遺留下來的一幕幕怵目驚心的畫面：渡頭不見了，水中只剩下損毀的支柱，與渡頭連接的多戶鄉舍亦不復存在；破爛的衣衫掛在樹頂，2個飽受風雨侵蝕的人頭骨在河岸上並排放著。的確是令人看了難過的景象。

我們行動醫療隊所到的村落，其中有許多的傷亡人數很高。在我們大本營的東南面有一座小漁村，原本有900名居民，但風災後只有約100人活下來，之後另外100名來自附近淹沒了的村落、失去了家園的人來到。在部分村落，因為校舍未有損毀，老師亦倖存，所以仍可繼續上課；但在其他村落，村內的小孩無一生還。很多我們所接觸的求助人都證實有創傷後壓力反應，如顫抖、恐懼、情感麻痺及容易過度受驚等。他們都是因為失去家人及朋友而感到悲痛。不少人告訴我們，他們「正等待下一個風暴去結束自己的苦難」。

作為輔導員，能夠幫助他人，當然感到無比的滿足，但亦面對固有的挑戰。例如輔導員的工作之一，就是讓求助者在安全的環境下道出自己的想法及感受。但求助者可能會分享一些極為傷痛的經歷，這對輔導員來說並不好受。

在行動醫療隊的其中一次探訪中，村中僧人向我們轉介了一個個案，是個12歲、名叫艾蘇的女孩。僧人告知我們，風災後艾蘇就變得不正常，會鬧情緒，亦越發傲慢無禮。我們即時安排在村內的寺廟為她進行一節輔導，艾蘇自願來了，並跟我們說她在風災中的經歷。

納吉斯吹襲艾蘇的村落期間，她被強風吹走，與家人失散。凜冽的強風及洶湧的流水接踵而來，艾蘇被狂風吹起的碎片擊中頭部暈倒。當她醒來，發現自己身陷可怕的情景之中——屍骸布滿她的四周，很多都是赤裸裸的，部分更掛在樹上，頭髮纏著樹枝。在迷失、恐懼中，艾蘇開始逃跑。不久，她遇上了另一名生還者，那是她的朋友，跟她同齡、同村的女孩。她們將手腕綁在一起，以免失散。可是，艾蘇的朋友最終因傷勢太重而不治。

經過2天獨自過活，無水無食物的日子，艾蘇終於被一群漁民所救，並送到博加萊。她說，那班漁民要綁住她，因她已失去理智，並不斷想跳船。最後，她與家人重聚，父母和哥哥尚在人世，但風暴吹襲令水位上升，較河堤還要高10呎，她的2個妹妹就被淹死了。艾蘇的家園與村內其他房屋一樣消失了，被有如漲潮般的巨浪沖走。我在勃迪戈工作的那段時間，還聽了許多類似的故事。

向災民提供心理支援

3個月後，我們透過個人及家庭輔導方式，向災民提供心理支援。我們的輔導員更訓練學校老師，以讓他們可以在課堂上給予學生們更多支持，尤其是那些尚有創傷後壓力症狀的學生。我們也在社區進行心理教育，讓人們認識經歷過災難後的心理反應，以及教導生還者一些自我管理心理症狀的方法。

雖然納吉斯嚴重破壞當地環境，對人們的身心造成很大傷害，但在伊洛瓦底江三角洲的生還者表現得不屈不撓。他們懷抱著無比勇氣，一一重拾生活，開始重建家園。不到10月，很多社區已恢復日常生活，學校及修道院重開，茶館及雜貨攤等重新營業，人們再次投入工作，也多了體育及卡拉OK等休閒活動。

我們在2008年11月底結束勃迪戈的精神健康計畫。在任務的最後1週，我有機會反思作為無國界醫生前線心理學家所擔當的角色。我不得不承認，船上的生活環境頗艱苦，有很多總會出現的挑戰：包括要持續對抗當地的節肢動物（試想像蚊子和蚱蜢與你分享咖哩餐）、缺乏隱私（我懷疑以後的任務會否還需要和25名船員一起居住）、水源成謎（我提過要用河水洗澡嗎？順帶一提，我們的廁所就在船的後方），還有我那長達2週的腹瀉，這些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例子。

好的方面是，我有機會見證人們堅韌的精神。看到他們如何幫助別人，親身體驗他們如何在納吉斯這場可怕災難洗禮後，重拾生活，確實令人感到既渺小又鼓舞。而這正是我一直替無國界醫生當救援人員的原因。

責任編輯：呂宇真
核稿編輯：陳宛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