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家暴的癌末病人,救不救?一個外科醫師的領悟:治病容易,治「病人」很難
下次,我再碰到這樣的情形,我要不要聽從大家的勸告,不要醫療,讓他走呢?我想,我不可能任由癌細胞奪走他的命。我認為我一定還會再幫這種人開刀。但是,我也認知到,開刀只是治療了這個病,並沒有救了這個人。
救人的濫醫師
「你以為你做手術很厲害,是不是?」
「我們恨你!」
「醫生,你不要救他。」
「醫生,你假如幫他治療,你就是壞人。」
「醫生,你又不差一個病人。就算做點好事,不要幫他開刀。」
我看著一臉無辜,坐在我擠滿了人的診間的這個男人。他頂著一頭凌亂的捲髮,身材瘦小,穿著早該送洗的衣服,用一種求助的眼神,跟我靜靜的對望著。
我們兩個人坐著,都沒講話,反而是站在周遭的人,各自發表意見。雖然是七嘴八舌,但看法卻是一致,就是──不要醫他。
他是一個得到第四期下咽癌的病人。而擠進我診間的其他人,沒有一個是他的家人,全部都是在診間外的鄰居。鄰居們發現他來看病,不顧病人的隱私,他們全部都擠進來,強烈表達他們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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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咽癌常常發生在抽菸、喝酒、吃檳榔的人身上,算是喉癌裡,比較不容易早期發現,但卻容易淋巴腺轉移的一種癌症。由於發現時都比較晚期,死亡率會比一般的喉癌高很多。
「他的病情很嚴重,一定要住院、開刀治療。」
「醫生,你不要理他。他常常路倒,睡在街頭。」
「做醫生的,縱使在戰場上碰到敵人受傷,也要醫治他。更何況,他只是路倒。」我回答。
「醫生,我們比你認識他。」
「醫生,你不懂啦。」
「醫生,你不要做濫好人。」
由於腫瘤已經侵犯到食道,所以在手術中,我們必須先打開肚子,在食道與胃交接處,把食道切斷,並在食道的斷端,綁上長長的線,再把喉嚨,連同食道一起從頸部拖出來,全部切除。
這時,之前在食道上綁的線,一端被拉出頸部,另一端還留在肚子,而線的中間這段,就留在食道被移除後,遺留下來的管道空隙中。
再來,就是把胃分離出來,捲成一個像食道一樣,直直的管狀。把留在肚子裡的線,綁在由胃做成的管子端,像拉地下纜線般地,將長線慢慢地從頸部抽出來,讓「胃管子」隨著長線,經由原本是食道所在的空隙,從頸部被拉出來。這時候的胃,「身兼母職」,既是胃,又兼任食道。我們將「胃管子」與剩下來的喉嚨縫合,氣管造口做好後,手術順利完成。
一年很快就過去,那位第四期下咽癌的病人,也就是加弟,他都按照時間,乖乖地回來複診。加弟的捲髮不再凌亂,衣服也乾淨、整齊。整體療程非常成功,讓我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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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做手術很厲害,是不是?」
「我們一點都不感激你。」
「我們恨你!」又再哭著補上一句「好恨你!」
好不容易結束了今天的門診,正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不料突然闖進一對母女,劈頭就罵得我莫名其妙。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加弟的太太與女兒。但從加弟住院手術到現在,一年多來,我從來就沒有見過加弟的家人。從她們的口中,我才知道在我面前一臉無辜且聽話的加弟,竟是一個動不動就出手打人的家暴狂。
加弟開刀前,經常醉倒街頭。但加弟睡在路邊的那一段時光,卻反而是加弟家裡最寧靜、最安全的一刻。附近的鄰居們都非常同情加弟的妻子和女兒。看加弟睡在路邊,也都不報警,希望他早點醉死,讓這個家庭能夠解脫。現在加弟身體好了,又開始對家人施展他的拳腳。這時,我才明白當初為什麼他們要阻止我治療加弟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