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歲宮崎駿退休又復出!為何花7年製作評價兩極的《蒼鷺與少年》?心理師體悟:宮崎駿給的反思「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蒼鷺與少年

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睽違10年推最新力作《蒼鷺與少年》(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圖/翻攝自「甲上娛樂」)

對宮崎駿2023年最新的電影《蒼鷺與少年》想要傳達的訊息有所困惑?那這篇文章會以心理學的角度,引導你去尋找屬於你的意義。

在我看完電影當下身旁就有不少觀眾在熱議:「你有看懂嗎?我沒看懂耶!」人們可能習慣了宮崎駿或說吉卜力的出品都是平易近人又清晰好懂的,但這種觀映方式,無疑是把觀眾自身和被觀看的電影作了二分,彷彿觀眾只是單向地等待導演告知電影的主旨是甚麼。

然而,《蒼鷺與少年》的形式跟宮崎駿過去的作品必然有所不同,它要求觀眾同理地進入作者隱藏的內心──此封閉性反映在電影幾乎不作宣傳與預告一事上──才可能得到意義的詮釋。更精準的說法是,觀眾與被觀賞的電影之間的理解,其實是不可分割的 [1],唯有觀眾從鑲嵌於自身的歷史視角中出發,才可能發現電影的情感經驗。

因此,我先從身為心理師的視角出發,再延伸出兩個我所認為的重點。

心理治療與少年成長的糾纏

電影背景是二戰前後,少年牧真人在一場醫院的火災中失去了母親,後來被父親帶到繼母在鄉下的大宅生活。他在新家遇上一隻蒼鷺,牠引導他走進曾舅公用隕石改建的奇妙塔樓裡。真人在這個次元(多重宇宙)裡經歷各種險阻,最終救出了去待產的繼母,並遇見了說要(回到過去)成為他母親的女孩火美。

在劇情上,真人先是經歷失去母親的悲痛,又在時代的急速運轉下忙於適應,便踏上前往繼母家生活的路途。他對繼母的情緒十分複雜,一方面她長得像母親,對他也很溫柔,但他又驚訝於她已懷有父親的孩子,這時候未被哀悼的喪母之痛,使他對父親和繼母這個組合有著本能的反感。因為他要是接受了這一切,就是對母親的忠誠背叛。

承受各種衝突情感又無法表達的孩子,往往以「症狀」或「問題行為」來表達他的內心正在受苦。真人在學校裡受霸凌後,他教人困擾地再用石頭擊傷自己的右腦,讓自己傷重得不用上學,並謊稱自己只是跌倒才受傷。

真人,意指真誠的人,但今天他說謊了。用精神分析的觀點看,這些都是少年們的求救訊號,事實上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要這樣做。

自我傷害,在潛意識中表達了一次自我懲罰(救不了母親的罪疚),一次藉由受傷而退行至小孩子般被照顧(對母親溫柔的回憶+對父親和繼母的恨),以及對無情現實的逃離(弱小的自我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在諮商工作裡,這些少年們之所以能夠重新擁抱未來與希望,是因為他們能夠為所發生的「苦難」找到自己詮釋的「意義」;且按精神分析師Winnicott所說,孩子們過去所抱持的「惡意」,要被自己所看得見的根植於內心的「良善」所克服 [2]。

在塔樓的冒險中,真人誠邀(想像中)討厭自己和(潛意識中)被自己傷害而去了塔樓待產的繼母回家,並拒絕了曾舅公用帶有「惡意」的石頭去堆砌新世界,這一切都說明他已經有能力在外界看見自身「良善」的實際作為。

真人不是否定邪惡,而是接納人性的善惡並存,才跟讚美他善良的曾舅公說:「我頭上的傷是我自己弄的,代表我心中也存在著惡意!」

藉由領回自己的善與惡,原諒了自己,真人也領回了電影中不斷強調「找不到母親的遺體」(以偷走了一塊塔樓的積木為象徵)──他為母親死於火災的恐怖想像找到意義,告別了悲痛:她是女孩火美的轉生,她說她不怕火燒的!

從我身為心理師、曾為少年的歷史出發,宮崎駿減少隱喻的使用,即不再要求觀眾抱持對日本傳統的種種「知識」──當然讀者可以從吉野源三郎的《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及John Connolly的《失物之書》(The Book of Lost Things)去考究電影一番。宮崎駿卻是轉向請求觀眾用心去「想像」與「同理」,使《蒼鷺與少年》帶來的情感經驗是值得去細細尋覓的那一種。

那些該告別的,就隨它完全崩坍吧!

過去就著迷於宮崎駿及日本動畫電影的觀眾,即使做不到同理式觀映,相信也會在《蒼鷺與少年》中找到各種形式、技法、意象等的互映與共振,並為此感動。

《蒼鷺與少年》一開幕就是真人在火災現場裡拼命尋找找不到遺體的母親,這明顯對比於有著類似背景的《螢火蟲之墓》,清太看到被炸至全身燒傷而最終長蛆死去的母親。

一些與過去作品借用的彩蛋,好比 [3]:進入異世界前穿越的森林小道VS.《龍貓》裡妹妹小梅追著小龍貓們進去的那一條;白色生物「哇啦哇啦」VS.《魔法公主》的木靈;蒼鷺的變身裝束VS.《神隱少女》的湯婆婆能變身為烏鴉;塔樓切換不同次元的門VS.《霍爾的移動城堡》同樣功能的後門。

而由隕石建成的塔樓,值得我們更深入的探討。

首先,《你的名字》(新海誠,2016)中掉下的隕石代表災難與創傷,而《海獸之子》(渡邊步,2019)裡的隕石則開啟了「誕生祭」的希望與喜悅,但《蒼鷺與少年》中的隕石有著二元性,是善/惡、好/壞、福/災並存的象徵。如曾舅公可以用隕石的力量創造一個奇妙的次元,但他也沉迷下去成為所創造物的奴隸。

再者,過去宮崎駿的各種「城堡」,某程度都有保留下來,如《天空之城》崩解後的核心部份就漂浮到外太空去,《神隱少女》的湯屋繼續留在失樂園裡,《霍爾的移動城堡》從地面行走升級為飛天版本,《魔法公主》中被化成螢光巨人的山獸神所摧毀的森林和城鎮也在片尾慢慢復甦。

然而,《蒼鷺與少年》中的隕石塔樓就是崩坍了,電影也快轉般在真人收拾行李準備前往新家中倉促結束。這個節奏的處理,都在暗示著那些該告別的,就隨它完全崩坍,如此我們才能好好告別!

對「城堡」結局的新穎處理,我認為更說明了《蒼鷺與少年》是宮崎駿總結式的大成之作。

因為風起了,蒼鷺與少年才能翱翔

從2023年回到原定2013年的封筆作《風起》中,大部份影評仍停留在宮崎駿的反戰思想,但我們可以問,是甚麼讓宮崎駿想要在封筆作《風起》以後再次忍不住創作?他有甚麼不吐不快?夢想的學問!

宮崎駿就《風起》說道:「我想描繪一個認真追求夢想的人。夢想帶有一種瘋狂的毒性,這種毒性不能被隱藏。渴望一些太美麗的東西會毀了你,追求美是要付出代價的!」[4]

這種瘋狂的執著,同時又是一種「(在追逐夢想的路上),若災難來了,就先努力活下去吧!」的態度,好比戰爭來了,真人就退至鄉下生活一般。而這種先盡全力應對眼前問題的生存之道,才又往往教人們能夠達成夢想 [5]。

宮崎駿在2013年時又說道:「只要我還能開車往返家裡和工作室之間,我就希望能繼續工作。我花了五年時間才完成《風起》。下一部電影而要六年嗎?或者七年?工作室無法再等我了,我將用光我70多歲的時間!」

認真追求夢想,渴望太美麗的東西,讓宮崎駿果真預言為了《蒼鷺與少年》,付出了不下七年的歲月與健康代價。然而,他藉由《蒼鷺與少年》,演活了《風起》的二郎,體現了《風起》的瘋狂。

當《蒼鷺與少年》受到兩極評價,許多討論圍繞著劇情的節奏不順,或敘事邏輯的間斷感的時候,也許更重要的是把它視作一部「作者電影」或「自傳式回憶錄電影」[6]。

就像電影的日文標題《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君たちはどう生きるか),再次回到本文開頭「觀眾與被觀賞的電影之間的理解是不可分割的」的提醒,《蒼鷺與少年》的觀映本身也在向觀眾發問:「你想看出怎樣的意義?」

宮崎駿當然可以封筆於《風起》,但他想活出繼續追求理想與美麗的認真態度,那你,又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眼看你的理想──這個理想當然可以是平淡的過活──你會選擇怎樣去生活與付出多少的代價?

延伸閱讀|
[1] Stolorow, R. D., Atwood, G. E. & Orange, D. M.(2021)。體驗的世界:精神分析的哲學和臨床雙維度(吳佳佳譯)。心靈工坊。(原著出版年:2002年)
[2] Winnicott, W. D. (1964). The child, the family and the outside world. Perseus.
[3] Yahoo奇摩電影戲劇編輯部│〈《蒼鷺與少年》必須N刷的五個細節:吉卜力彩蛋大全集、改編自英國小說?還有神秘的羽毛是真的?〉(發表日期:2023/10/06)
[4] Leader, M. & Cunningham, J.(2022)。吉卜力電影完全指南(李達義譯)。黑體文化。(原著出版年:2021年)
[5] 哈理斯Harris(2023)。願你,永恆少年:深愛過,才懂得被世界遺落的孤獨。時報文化。
[6] everylittled│〈從頭到尾都充滿了死亡氣息:《蒼鷺與少年》或許能被視為宮崎駿至今最私人的作品〉(發表日期:2023/10/09)

本文由「蘇俊濠 諮商心理師(哈理斯 Harris)」授權轉載,原文出處 女人迷 womany.net:《蒼鷺與少年》心理師劇評:宮崎駿「自傳式回憶錄」集大成,追夢亦有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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