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感冒而已嗎？怎麼插管了...」一位母親的心痛回憶：那天起，孩子再也沒機會叫媽媽

「下個星期，會有一個孩子轉院到我們家，到時候麻煩來關心一下家屬。」
「孩子怎麼了？」
「孩子在外院診斷腦幹受損、呼吸慢性衰竭。」
「好，等他來，我再來探視。」

不就只是感冒嗎？怎麼就插管了……

小男孩轉來醫院時，與母親初步訪視，我凝視眼前這位媽媽，未施脂粉、眼神溫和、態度友善，她語氣平緩地說著「小太陽」病況轉變的過程。「那一天，他發燒、頭痛、嘔吐，所以我帶他去診所，回家後診所開的藥也按時間吃，不就只是一般感冒嗎？」媽媽的述說，夾著她隱忍著的情緒。「結果，隔天我發現兒子呼吸有點喘，也趕快帶他去掛急診，沒想到醫院立刻把我們轉到醫學中心。到醫學中心後，兒子馬上被插管治療。」

「在醫學中心住院的那幾天，急救（CPR）過好幾次。從那時起，他就再也沒有醒來過，也沒再叫過一聲媽媽了。」揪心的過程，聽得我都摒住氣息，媽媽把孩子病程說得這麼清楚，心疼的是，她那麼地平靜！這段經歷，一個媽媽需要藏著多少強忍的淚水與愛的糾結。

專業的理解，情感的束手無策

後來知道，小太陽的媽媽，婚前曾在醫學中心擔任護理師工作多年，婚後因為要照顧孩子，所以離職全心在家，陪伴孩子。她告訴我：「從不缺席孩子每個成長的階段，但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在醫院工作的我，真捨不得小太陽和媽媽的遭遇，尤其媽媽，在急重症醫療領域工作多年，面對過無數次生離死別，什麼危急的狀況沒看過，她應該有許多為了病人與死神拉扯交手的經驗。現在，她的小太陽，生病前還跑跑跳跳的孩子，就躺在眼前。

親情穿透醫療的冰冷，升起暖陽

小太陽的床頭，擺著錄音機，時刻播放著家人思念的聲音，聲聲殷勤呼喚，彷彿爸爸媽媽從沒離開身邊，隨時給他最大的期待及陪伴。會客時間一到，一股香氛瀰漫，輕柔沁入心坎，團隊同仁知道，媽媽又拿著乳液、精油幫小太陽按摩，跟他說說話，聊著家裡最近發生的大小事。這樣的愛看在同仁眼裡，都暖到眼痠，不敢多去凝望、打擾。時間，像窗戶透進來的光影，靜靜緩緩拖著，多盼望就停著，等著小太陽睜眼的剎那。

只是，時間再被親情拉住腳步，也是步步向前，而隨著時間進展，小太陽的病況，不是朝著眾人期待的奇蹟方向，而是一天天惡化。我心底清楚，媽媽的專業一定也知道。

過節後，心痛的告別

佈置溫馨的兒科加護病房，牆上可愛動物的笑容依舊。小太陽的狀況起起伏伏了幾天，直到那天會客。「媽媽，會客結束，我們到隔壁會議室討論一下寶貝的狀況吧！」主治醫師邀約著媽媽。媽媽仍然帶著溫和的態度給了回應。我想，媽媽心裡一定知道醫療團隊要跟她談什麼，只是力求情緒穩定。

「媽媽，相信妳也注意到，孩子這幾天水腫情形越來越嚴重了。雖然已經使用相關藥物，不過，成效並不明顯……。」主治醫師還沒解釋完，媽媽的眼淚已經潸潸滑下，一顆一顆滴進團隊同仁心裡。主治醫師、護理師只能默默轉頭擦著淚水，深怕自己掉淚會刺激媽媽的情緒。我還記得，以前上課時，書上也要求著我們：基於專業，必須吞下我們的眼淚、用同理心陪伴著案家。可是，小太陽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雖比不上爸媽的愛與熟悉，可是一路走來，團隊成員的心疼、捨不得絕不比家屬少。

「我們都知道，但我們簽不下去……，我們都同意不要再急救了。」

媽媽擦了擦眼淚，清了喉嚨，想用最冷靜的語氣、最清楚的方式，讓團隊知道家人的態度。壓抑著哽咽的話，字字像利劍，刺進團隊成員無能為力的心。媽媽必定是站在兩難的天秤上，擺盪在「不讓孩子繼續受苦」，與「祈禱急救後會有奇蹟」之間。這一條生死拔河的繩子，讓爸媽痛苦掙扎。每位當媽媽的人，如果可以，一定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讓自己的孩子處於危難情境。而今，讓懷胎十月、拉拔孩子10年的媽媽，親手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任誰都知道有多困難！

接下來幾天，學校老師、親友來了，大家多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此刻，至少還看得到、摸得到小太陽。甚至，如果可以，周邊的人都希望直接回到事件發生前，用盡任何方式止這一切。

小太陽的時間跟著一天一天的流逝，似乎等待自己選擇那個時間點的到來。

貼在小太陽身上，監測孩子生命徵象的儀器，警報響起的次數越來越多、越頻繁，彷彿小太陽用自己的方式與外界互動，與短暫相處的世界道別，也用這方式回應這段時間大家對他的關懷。

星期六的早上，病房外的太陽依舊炙熱。會客時間還沒到，小太陽的血壓逐漸量不到、心跳慢慢往下掉，直到最後一刻還是展現了他的體貼，選了爸爸不必上班、弟弟不必上課的星期六，向大家道別。似乎，小太陽不希望自己跨越另一段生命的起程，還讓家人擔心。

心電圖跳動的線條，收納承載著大家的祝福，漸漸平了。小太陽帶著所有人的祝福，一個人邁向嶄新的旅程。

責任編輯：呂宇真
核稿編輯：陳宛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