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唏：如果下一秒就離開，你還滿意嗎？

下午的陽光斜照進室內，林辰唏坐在鏡頭前，帶著一貫溫柔卻堅定的神情。談起器官捐贈這個沉重的議題，林辰唏沒有迴避，「我真的很佩服那些願意主動簽署器官捐贈的人。對我來說，很難想像自己的身體裡曾經有另一個生命存在，他把器官交付給你，讓你的生命能繼續往前走。那就像是，你在活著的同時，也帶著另一個人一起前行。」

這不是一個輕易能做的決定，林辰唏認為，每個人的身體都儲存著獨特的記憶與情緒，「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部位，都會記住我們曾經如何使用、如何對待它，而那些累積在器官裡的情緒和感受，也會一起被留存在身體的組織之中。」對身體的敏銳度，是來自她身為演員的訓練，「像是經過早餐店，聞到味道，會讓我突然回到國、高中時期，那些曾經體驗過的狀態與情境，會在體感上再次浮現。」這些身體的感受，也決定對生命的看法、如何對待身體。

對於生命，林辰唏給出了屬於自己的定義：「生命可以是各種任何可能，你可以活得像一隻蟲、也可以像一隻貓，或是成為任何你能想像的存在。生命就像是一場冒險。」這些關於身體、關於生命的深刻體悟，除了從生命裡汲取外，從陪伴生病的母親，到她的離世，讓林辰唏重新理解了身體的意義、生命的價值，以及什麼才是真正的愛。

一山容不下二虎，轉變身分後開始與母親和解

在母親生病之前，林辰唏與母親的關係，是一場漫長而緊繃的角力。「我會說，『一山容不下二虎』，就像是在廚房的時候，不能同時有兩個人主導一樣，而我跟我媽相處就有點像是這樣。」林辰唏形容那是既親密又充滿張力的狀態，「因為我們都站在自己覺得對的立場上，對彼此都是在乎的，但是誰為誰好，這件事情真的沒人說得算。」

真正的轉變，發生在林辰唏成為母親之後，重新檢視自己和兒子、與母親之間的關係。過去，她以「女兒」的身分看母親、以家庭角色看待關係，讓期待以及「應該、不應該」這類想法悄悄介入，「很多時候這些想法，會讓我們沒有辦法去同理對方、感受彼此。」於是，她嘗試把角色先放下，「當你拿掉身分重新看待一個人的時候，你反而可以更清楚看見他正在經歷什麼、處在什麼階段。」

生命倒數，把最後的日子活得像生活

母親的癌症診斷來得突然、毫無預警。當林辰唏以家屬身分陪著母親走進醫院時，過去的爭執、不滿與荒謬，在病情面前都變得無足輕重。林辰唏回憶，母親在檢查時就已是第四期，從發現罹癌到離世只有7個月。那段期間，她放下所有工作，和母親一起經歷生命最後的旅程。

母親因為生病裝上人工造口，這讓她第一次看見母親的脆弱，「我媽從來沒有依賴過人，因為她獨自帶大小孩這麼長一段時間，請求別人幫忙清理人工造口，這可能是她生命中最難堪的狀況，她要去依賴別人。」林辰唏在那一刻，「我對她產生了一種敬意，我覺得她很了不起，她在用她的生命活給我看。」

面對病房裡的沉重氛圍，林辰唏也用自己的幽默來化解，讓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旅程不只剩下痛苦。為了面對化療可能帶來的掉髮副作用，她先帶母親去剪了漂亮的髮型；化療疼痛到難以忍受時，她用荒唐的提議逗母親開心。她將病房布置成像家一樣，「換了窗簾和床單，放她喜歡的東西，我們一起畫畫啊、聊天。」讓母親在有限的時間裡仍然能感受生活的溫度。

從陪伴生病的母親，到她的離世，讓林辰唏重新理解了身體的意義、生命的價值，以及什麼才是真正的愛。

安寧不是放棄，而是另一種對待生命的方式

面對母親急遽變化的病程，母女兩人也曾討論過最後的選擇，包括母親明確表達她不想要急救，以及提出想要器官捐贈的想法。林辰唏認為，「我沒有覺得不好，如果你想做我也可以支持，但這之中彼此都有一些責任，也有一些條件以及需要承擔的部分。對往生者和延續生命的人來說，都是很不同的旅程。」

在整個過程裡，對於林辰唏來說，最困難的時刻，是醫院遞上安寧同意書。她坦言，當時自己對安寧緩和醫療並不了解，甚至一度以為「安寧等於放棄」。但她花了3天時間去了解、詢問、並聽取醫院說明後，才明白安寧緩和醫療是醫院已經無法為病人再做更多治療，而非要求家屬放棄病患的生命，「我本來就沒有想過放棄母親，但今天要不要活下去的那個意志，其實來自於病患他自己，對於自己生命的一個狀態，而不是他必須仰賴醫療，他才能活下去。」她簽下同意書，也向母親解釋：「這不是放棄，而是醫院下一步將減少醫療的介入，提供不同的服務內容。」

母親的離開，對林辰唏來說不是終點，而是一份禮物。「死亡是所有人都會到達的終點，每個人都會走向這裡。」這個理解，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既然大家都會去到同一個地方、都會離開這個世界，我突然間覺得更自由了！代表我可以去活一個我想要的版本。」她甚至帶著幽默感說：「我常開玩笑說，謝謝我媽這麼早死，讓我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理解生命裡好多、好多珍貴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生命終點，是每個活著的當下

「很多時候我會問自己說，如果我下一秒就離開這個世界，或者是我今天睡了，隔天我就沒有呼吸、無法醒來，那我此刻滿意我的人生嗎？如果我不滿意，我可以為自己做些什麼？」這也成為林辰唏生命裡的指南針，在這個發問的過程裡，我們會思考現在做的選擇和決定是否是符合自己內心所想的。

走過母親離世、陪伴完成生命最後的旅程後，都成為她生命的養分。如同她對生命是一場冒險的描述，最重要的不是抵達終點，而是能在每一個當下問自己一句：「我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