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牽掛與放手之間，學會擁抱──楊千霈談善終與愛的練習

前陣子的扁桃腺切除手術，原以為只是一場小手術，但術後血塊堵住呼吸的窒息感、失去味覺與嗅覺的煎熬，這些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出道超過20年、演出及主持經歷豐富的楊千霈再次深刻體會生命的脆弱，也回想起多年前陪伴阿嬤走過人生終點的那段日子。

2020年，楊千霈曾受邀擔任器捐病主中心的宣傳大使，也曾參與衛生福利部《遇見・預見》Podcast錄製，分享自己從阿嬤身上學到的生死課題。「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有想那麼多，當時器捐病主中心提出邀請時，做了功課後，才發現其實器官捐贈是一件蠻有意義的事情。所謂的遺愛人間，讓生命可以繼續傳遞下去。」楊千霈說當時想法很單純，「當人離世時，意識會消失，但如果可以透過器官捐贈去幫助更多的人的話，我覺得是很不一樣、嶄新的力量，讓生命可以繼續延續。」

2020 年楊千霈曾受邀擔任器捐病主中心的宣傳大使，也曾參與衛生福利部《遇見・預見》Podcast錄製，分享自己從阿嬤身上學到的生死課題。

真正的愛，不是挽留，而是允許她走自己的旅程

「我的阿嬤，是一個非常、非常勇敢的女人。」楊千霈回憶阿嬤生病的日子，當時她正懷著老二，而阿嬤始終不希望她到醫院探視，加上當時久久等不到病房，在台大急診室整整待上一週。當好不容易等到病房時，阿嬤卻選擇放棄治療，「她很怕痛，她只想回家。」楊千霈坦言，她當時是反彈最大的人，「我真的不懂。既然生病了，就應該治療啊！我這麼愛妳，我想把妳留下來，我們要一起撐到最後一刻。」但長輩們選擇尊重阿嬤的心願：「阿嬤想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她的舒服、自在與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的阿嬤，彷彿重新打開生命的開關。醫生原本預估，她頂多只剩3個月的時間。但在家裡，沒有侵入性的治療，身心完全放鬆，讓阿嬤多活了3年，「是『家』的力量，是『尊嚴』的力量，為她自己爭取到了額外生命。」楊千霈談到，這段陪伴阿嬤走向生命終點的旅程，改變了自己對生命的理解。生命的長短，不如活得有尊嚴、自在重要。3年裡，她看見阿嬤在熟悉的環境中，用自己的方式過生活，她不是被治療綁住的病人，而是仍能煮菜、晒衣，擁有選擇權與尊嚴的「自己」。

這也讓楊千霈明白，「愛，不是挽留，而是允許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方式，完成最後的旅程。」

生命的時程表終究會到來。那幾年，楊千霈忙於金馬獎主持，阿嬤總在電話裡說：「不要回來啦，妳忙妳的，我很好。」她就這樣相信了。等工作告一段落回到桃園，「我那個印象中總是忙碌著、有點福態的阿嬤，已經瘦成了骷髏頭。」

那一刻，懊惱與自責淹沒了她。「我氣自己，怎麼會為了工作，就真的相信她說的『我很好』？」那段時間，她頻繁往返台北桃園，握著阿嬤的手，「看到她這麼痛苦，其實是很心疼，那時我才真正理解，阿嬤3年前『要回家』的決定。」當楊千霈看著阿嬤從病痛中解脫，逐漸在悲傷中體會到阿嬤為家人所做的「最後的溫柔」。

一次次提起生死的話題，在最後一刻替愛做選擇

經歷阿嬤的離別後，楊千霈開始主動與父母談「器官捐贈」與「預立醫療決定」。一開始，父母非常抗拒，「老一輩對生死很介意，一開始爸媽都不太願意聊。」但她花了很多時間陪著父母，一次又一次把話題拿出來討論，特別是對父親，試著從意義切入：「你們覺得大體要完整。但如果器官能延續另一個生命，讓另一個家庭得到重生，那不是更有意義嗎？」

把話說出來，是改變的第一步，「你不講，就永遠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楊千霈表示，我們必須不斷地溝通，不斷地「滾動式調整」，她與父母雖已簽署「預立醫療決定書」，但她知道那只是一個形式，需要多花時間陪他們討論，因為每個人對生命最後的選擇都不盡相同。父母嘴上唸著討論這些生死話題，像在「觸霉頭」，但我們都知道，每一次的討論，都是在為那終將到來的一天，預先做好愛的準備。

作為母親，孩子是她最大的掛念

楊千霈坦言，在還沒有孩子之前，她對生死十分豁達。她最愛的人是父母，曾覺得若有一天父母離開，她將所有事情處理好，也許自己就能跟著離開，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留戀。

但成為母親後，一切都不一樣。孩子成了她最大的牽掛，也是她無法割捨的掛念，「如果我不在了，誰照顧他們？」她開始害怕死亡，害怕比孩子早走，也開始理解當年阿嬤靠著「執念」多活3年的力量，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放不下所愛的人。

也因此，楊千霈認為，既然死亡無法逃避，那就更需要提早與孩子談論。但孩子年紀太小時，對死亡沒有概念。直到家中的貓過世，孩子們第一次真正經歷「失去」，他們明白了，「走了」就是「再也回不來了」。藉由日常提醒孩子珍惜愛，例如當孩子讓阿公生氣時，她會說：「你們要把阿公氣成這樣嗎？如果阿公真的離開，就再也沒有阿公了。」她希望孩子理解，「所有的愛都不是理所當然的，要學會感恩與珍惜。」

如果真的迎來她不得不離開的一天，她最希望留給孩子的，是「愛的感覺」。楊千霈希望孩子們快樂、有能力去愛，也有能力接住愛，記住「施比受更有福」價值，「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它能帶給世界快樂。」即使在人生的脆弱時刻，仍然相信善意、選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