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歲老榮民掐死智障兒,該不該判死刑?心理師從《八尺門的辯護人》有感:等死的人,與被留下來的人,同樣煎熬

八尺門的辯護人

《八尺門的辯護人》改編自同名原著小說,由原作者唐福睿擔任影集導演及編劇,以遠洋漁業為背景,觸及台灣多元族群現況以及死刑爭議,故事原型為台灣1986年的社會案件「湯英伸事件」。(圖/翻攝自「八尺門的辯護人」臉書粉絲專頁)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人,但他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了。為保護當事人,我做了背景調整與改寫,大家就當作看故事吧。

鄧伯當時84歲,身子骨還算硬朗,只是每講一段話,都得再把假牙卡回去,他連買黏著劑的錢也沒有。因為他的錢,全都花在兩個兒子身上。

他是個榮民,50歲那年相親結婚,妻子小他二十多歲,平時話少,媒人說她害羞,婚後幾年才懷疑是智能不足。然而為時已晚,血液早已流進譜系,接連兩個兒子都是中重度智能障礙,妻子則於十年前乳癌離世。

中重度智能障礙的評估並不困難,因為他們的作答都以點頭或搖頭進行,這些案主多半沒有工作能力,更遑論自我照護,他的二兒子甚至到現在還沒辦法自己擦屁股。由於兩個孩子都有被詐騙的歷史,因此幾年前開始申請身障證明,那天是大兒子的評估時段,陪同的還有一名社工。

鄧伯看起來非常疲倦,他的臉就是生活的痕跡,過去三十多年,他都在照顧兩個停在原地的孩子,一個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講不太出來。這跟他當初想像的家完全不一樣,但鄧伯把他們打理得很得體,衣著整潔,鬍子刮得乾乾淨淨,胸前口袋還放著摺好的衛生紙。

鄧伯的心臟不太好,然而比起自己的命,他更擔心兩個孩子的命運。即便社工再三保證國家會接續照料,但那份牽掛彷彿會被他帶進墳墓,一路跟他到下一輩子。

如果孩子能活到70歲,那他得努力活到120歲,臨走前他這樣對我說,而我相信他沒在開玩笑。

半年之後,他的二兒子過世了。

那天是他二兒子的評估時段,但沒人到場。我致電社工,才發現他二兒子前陣子過世了,重點是,他是被鄧伯掐死的。至於大兒子,則因為鄧伯心臟病發逃過一劫。

一個多月前,鄧伯讓兩個孩子服下自己的安眠藥後,打算輪番掐死他們,結果現在一個身亡,一個躺在加護病房,一個準備接受安置。到後來我其實已經聽不太清楚細節,因為社工的啜泣聲淹沒了話筒,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我只是一直想起鄧伯的120歲。

當天下午我就查到了這則新聞,但出現的卻是「狠父掐死兩子,底層人倫悲歌」之類的標題。新聞略過了很多細節,主打一家三口被社會排擠,窮途末路因而尋死之類的方向,但瘋狂的不是記者的視角,而是留言區的內容。「拜託沒那種屁股就不要生」、「智障生智障不是活該嗎」、「前世欠債今生還」、「這種年紀就算判死也撐不到那一天了吧」。

讀故事的人不多,看熱鬧的倒是不少,為了正義也好,為了宣洩也罷,這兩件事本來就很難分得清楚,只是那些情緒性字眼,都離我看過的鄧伯非常遙遠。

鄧伯的案子我沒再往下追,因為無論生死,都不會是我想看到的結局。他是我第一個接觸過的殺人犯,而我也是第一次去想,殺了人,該不該判死刑?如果拿掉背後的故事,一個人就只剩下罪行,而沒有了過去,這樣是否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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