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碩士生休學變農夫,哭出一片好田
「其實,來到宜蘭種田以後,我哭了好幾次。就晚上一個人,跑到田旁邊,對著快要結穗的稻子大哭,跟稻子說話:『幸好我還有你們』,也不知道算是我在照顧田,還是這塊田在陪伴我!」
盛夏七月正午,「小田田管理員」吳佳玲,和宜蘭的陽光一樣開闊爽朗,即使談到一年來顧田的痛哭甘苦,依然雙手握拳、神采奕奕:「哭歸哭,我覺得我還不錯,很有種田的才能,我一定要繼續種下去!嘿嘿!」
自2012年開始,一群參與「台灣農村陣線」運動的年輕學生,因為想向知名的返鄉青年賴青松「學種田」,遂在賴青松引介之下,在宜蘭員山租了兩分地,替田地取名「宜蘭小田田」。小田田同樣仿效賴青松以「穀東」制度募集資金,收成後,再行將收成送到穀東手上,確保農事現金收入,也分擔「看天吃飯」的務農風險。
憨膽休學,到宜蘭守田護水
「我們原本想用分工、輪值的方式來照顧田地,但青松大哥很睿智,他就說絕對不行,你們一定得找一個人來負責才行,不然田地肯定荒廢。」回鄉務農的賴青松,深諳農事節奏與人性憊懶一面,堅持要這群學生推舉一位田間管理員,長駐宜蘭。時屆研究所三年級的吳佳玲,毅然決定休學,退掉台北租屋,來到宜蘭全職顧田。
「剛辦完休學手續的時候,其實我天天哭,嗚嗚,我就是死到臨頭才知驚的人!(休學)決定得太快了,手續真的辦完,才覺得心情好低落喔。」
帶著一股農家子弟「不知死」的傻勁,吳佳玲開始在田邊住下,跟著賴青松的腳步,學習施肥、放水、打田、插秧,隨著小田田第二年的稻作日漸結穗,她也忙碌排隊等割稻機、送到碾米廠等工作,偶爾必須接待慕名而來的參訪團隊,生活十分充實。
「過來種田以後,才知道青松大哥說的是對的,農事無法輪流,一定要有一個人專門負責。」經過某次「搶水」小戰爭,吳佳玲深刻體認到農人日日守田的必要性:「我觀察到,連續好幾天,田邊水圳的量都變小了,可是田地正是需要放水的時候,我只好沿著水圳去找分流點。」
到了水圳分流點邊,田間水路果然被另一側田地的農民調走,吳佳玲試圖偷偷轉開水量:「剛好被另一側的農民阿伯看到,他就不太高興,一直問說,妳幾歲啊?種幾甲地?種幾年了?我心裡就想說,這不是重點吧,重點是我的田需要水啦!」
「因為我從小在農村長大,被教育要尊敬老人家,所以我也沒有回嘴,還是跟阿伯笑笑的,先騎車出去繞一圈,等他走了,再回來把水調大,哼!如果我沒有天天住在這裡,可能也不會發現水變小,或者想親自去找分流點吧!」再三強調自己非常守禮敬老的吳佳玲,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我終於可以理解,以前的人為什麼要為了搶水械鬥啦!真的會打起來耶!」
小田田農事管理員吳佳玲。(來源:上下游新聞市集)
農家子弟魂:用行動說服阿伯!
雖然自小出身雲林農家,但吳佳玲的父母,就與大多數的台灣農村父母一般,希望孩子「讀冊讀高一點」,將來在城市謀得體面工作,永遠不必再回辛苦貧瘠的農村。因此,雖然自小必須幫忙農事,父母卻從來不曾認真「傳承」務農知識給女兒,讓吳佳玲在宜蘭務農時,大嘆農村真是「最熟悉又陌生」的所在。
「以前幫忙阿爸做事,真的只是『幫忙打雜』而已,跟自己要承擔農事責任的感覺不一樣。」一季農作從頭到尾,有諸多雜事需要操煩打理、規劃日程,甚至必須請專業農事專家前來協助。沒有阿爸在旁發號施令的吳佳玲,一切都只能憑童年印象與前輩的指導,重新摸索工作節奏。
「上次我跟打田的師傅約好,某天上午要來幫我打田,但他因為有太多田要打,忙不過來,只能跟我約改天。」習慣城市約會節奏的吳佳玲,面對師傅一時失約,也難免怨言,但「想到青松大哥跟我說,在農村,作人就是要互相(台語),互相體諒。而且想起來,我爸媽也會去幫別人做工,有時也難免忙不過來,需要改約其他時間啊!我自己就是出身這種家庭,怎麼可以去計較!」
到師傅來打田的那天,吳佳玲不但不向他抱怨改期之事,更準備了豐盛的酒菜,讓師傅吃飽喝足:「我想到,以前別人來家裡幫忙,我爸媽都會準備鵝肉、酒菜、大家愛吃的料理,讓大家來打工也開心,覺得受到尊重,所以我也要比照辦理!」
在台灣農村陣線時,吳佳玲養成了農民保種的觀念,圖為她自行留種的玉米與豆子。(來源:上下游新聞市集)
吳佳玲:我在這裡好好努力,一樣可以革命吧!
童年的農村回憶覺醒,讓吳佳玲漸漸掌握與其他農民溝通的訣竅:「譬如隔壁田的阿伯是做慣行農法,我們兩田之間的田埂長雜草,他都會噴殺草劑。我想說服他不要用,但我不是跟他講什麼大道理,而是說,阿伯,你不用噴這個,我會每天來除草,這樣好嗎?」
為了說服阿伯停止使用殺草劑,吳佳玲日日揹上自費購買的除草機,來到田邊履行諾言。阿伯一開始雖然抱持懷疑態度,卻也在吳佳玲的堅持下逐漸軟化,願意少用化學藥劑,讓吳佳玲手工除草。吳佳玲笑著說,在農村「話說得好聽沒有用,作就對了!讓阿伯知道我不用殺草劑的決心!」
抱著一股拼勁日日努力,間或以「除草行動」和農友溝通、在廟口聊天搏感情,吳佳玲的努力逐漸受到當地農民肯定。「今年的高雄145號,水利小組長就有稱讚我照顧得不錯。超爽的!」這位個性單純的小農民,只要工作成果稍被肯定,就馬上把眼淚拋諸腦後,繼續騎著摩托車,回到田裡開心工作。
「以前在街頭抗爭,要作判斷或上台講話,我就不太會。但過來種田以後,發現身體還是最熟悉農事,做得比較快、比較好。我想,我在這裡好好努力,一樣也能革命吧!」沿著農村父母的期望念了研究所,卻因難捨兒時情感而參與農運,最終仍然落腳田間的吳佳玲,正與金黃的稻穗相互作伴,走上一條紮實的青年歸農之路。
一半噴了殺草劑、一半維持自然除草狀態的田埂,是吳佳玲以實際行動說服鄰田阿伯的成果。(來源:上下游新聞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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