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實習醫師之死:我們這麼努力想救一條人命...健保卻總嫌我們做太多
民國100年4月,是我從外科總醫師轉任急診主治醫師的第一個月,那個早晨,如同過去在醫院值班的其餘500多個日子一樣,我睡在醫院,鬧鐘設在6點20分,當耳邊響起Linkin Park的嘶吼後,無論腦中有多麼混沌,我都會直起身甩甩頭,走向值班室的洗手間。
是的,值班時候絕不敢賴床,能睡到被鬧鐘叫醒,而不是在凌晨接到任何急救或照會的電話聲,早已是萬幸。於是,我總把這個能按部就班刷牙洗臉上廁所的機器人行程,當成是重要的儀式,好像走錯任何一步,都會遭天譴似的。
梳洗完畢進到急診診間,看見學弟的手正放在電話上,急迫地看著我說:「學姊,我們剛好要呼叫你。」
「怎麼了?」我順手移動滑鼠,瀏覽著電腦上的病人名單。
「不是!」另一個學弟接著說:「醫護大樓那邊有緊急狀況,急救小組已經趕過去了,等一下應該就會送過來,小凱醫師先跑過去幫忙了。」
「知道是誰嗎?」無論是誰,只要住在醫護大樓,就可能是任何一位我們所親近、熟識的人。儘管外科醫師的訓練生涯裡見過太多大風大浪,但接獲這次通報時,只感覺血液裡大量的腎上腺素湧出,腦子瞬間清醒。
「目前還不知道……」學弟們的臉上也都掛著些許緊張與憂慮。我點點頭,告訴自己定下心神,跟學弟們說:「走,我們都過去內科幫忙。」
我們三人一起跑到內科急救區,氣氛凝重,沒有人說話。急救車上早已準備齊全,急救推床也已備妥,我們三人就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踱步著。
「病人到!」檢傷護理師的女高音吼叫著,小凱醫師隨著擔架快跑進入急救區,「是學弟!實習醫師!」
「來,挪床,一、二、三!」
「心電圖!氧氣!打靜脈導管!」
「心臟按摩!」
「打強心劑!靜脈輸液!」
「第一劑保斯民打了!」
「繼續心臟按摩!」
在震驚中,沒有人停下腳步,反而都像脫韁野馬般衝了出去,急著能多幫上一點,能多作些什麼。
急救繼續進行著,而學弟的身體卻毫無反應。心電圖一直沒有起色,但沒有人願意承認,願意放手。大家都繼續作著任何能作的事情,不願意結束。
我們一邊施行心肺復甦術,一邊把學弟移到加護病房,心臟外科及心臟內科的大批人馬已經等在那裡,準備放置葉克膜。見到熟悉的學弟沒有一絲氣息,總醫師大吼著:「快!這個學弟很認真,大家一定要救他!」緊挨著牆壁,讓器械推進房間的我,頓時眼眶蓄滿了淚水。
我看了一眼正在鋪單消毒的心臟外科同事,心裡默默想著,有這群人真好,永遠都願意挺身當閻王的絆腳石。心臟外科的學妹抬起頭,給了我意味深長的一瞥,她的眼裡正訴說著驚訝、難過、害怕、心涼。我懂,我都懂,但是我低下頭,寧願看著器械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