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巴黎追夢3年,因父親離世再次回到家才發現:一直照顧人的母親,卻也已老得需要人照顧

撰文者: 奚淞2015-12-23
父親突然去世,我慌忙搭機飛返臺北。令我驚駭的是母親:她身著未換洗的灰布喪服,花白而蓬亂的頭髮上,胡亂別著一朵不成形的白棉線花,看見我,枯黃的臉微顫,僅咧開嘴,顯示了無言而深切的哀慟。

我在巴黎三年,任性地做自己藝術家的夢,不覺間,歲月竟來催討所有積欠的債了。父親去世後,母親能健康而平安地活下去,應比一切都重要。

我從舊書攤買來一大堆內容輕快的雜誌和小說給母親,希望能轉移她那鬱結於心的哀傷。翻開書頁,她的視線茫然滑開。我這才發現:她不只是失去了閱讀的習慣,視力也壞到早該配老花眼鏡了。我烹煮了一些肉類食物,笑鬧著端到她面前,想引起她的食慾。母親萬般無奈地咬嚼兩下,趁我轉身,又偷偷把食物吐在碗裡。我這才發現:她不只是因悲傷而忌肉食,她的牙齒早已缺損,並沒有人催促她去裝假牙。

誰想到一直照顧人的母親,其實已經到了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呢?

配眼鏡、裝假牙,母親都順從地做了。可是,更多的時候,母親像是無事可做,只是一支菸接著一支菸地抽,從籠罩的菸霧裡,追尋往事的蹤影。

為逝者折紙錢的時候,母親的手才又活了起來。銀亮的冥紙,在她的手上靈巧轉動,瞬間成為平整的元寶,翻飛飄落在她膝間的竹簍裡。

看母親折紙錢的手,學美術的我有了新的狂想:為什麼不讓她學畫畫呢?趁著一股孩子般胡鬧的狂勁,我把畫架、畫板、畫紙、畫夾和彩筆都準備好,一股腦兒地堆置在母親面前。看到這一切鄭重的裝備,母親呆了。

以後,好一段時日,我假裝不在意,卻偷偷觀察母親的動態。我看到她在畫架前徘徊、猶疑,終於怯生生地拿起鉛筆,試著在紙上輕淡地畫了如花生米般大小的孩子,然後匆匆忙忙塗抹掉,生怕別人看見。

我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天,母親會認真而著迷地畫起畫來呢。她從舊書裡翻出一些過時的畫片,以刺繡般的耐心,一筆一筆地臨摹。

一天,母親在房裡獨自大笑起來。許久沒聽到母親笑聲的我,驚奇地衝進房,只看她一邊笑,一邊遮掩畫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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