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每個人獨自的單行道
親愛的楊乃糖:
這幾個月來,我仍是那個忙碌的爸比,年初時計畫年底可以有多一點時間陪家人,到年底時卻還有一堆做不完的事,也只能盼著明年初可以真的有時間陪妳們。
下午在剪接室裡焦頭爛額時,手機傳來催稿的訊息:「這週有稿件嗎?很期待導演的文章喔!」「可不可以先給題目,讓我們預作準備!」,已經分身乏術的我胡亂回了一個題目,想說先混過去,明早再傳個訊息說寫不完就算了。
拖著疲憊的身軀,晚上爸比又出席了一場映後座談,早就把寫稿這件事拋諸腦後了。這是一場爸比之前拍的紀錄片「被遺忘的時光」的映後分享,觀眾們問著他們不解的問題,有關於疾病的,有關於老人照護的。可能活動時程真的拖的太晚了,當場邊的主持人給了我一個眼神,然後拿起麥克風說開放最後一個問題時,我突然有忙碌的一天總算要結束了的喜悅。
是一位中年男子拿過麥克風的,他娓娓道來母親在人生最後的那段時光是怎麼走過來的。因為失智的關係,加上身體的逐漸退化,男子的母親在還能表達意願時,告訴了孩子,希望在她生命的最終時,不要插管,也不要氣切,讓她可以不要在痛苦中離開人世,從醫的男子答應了自己母親的要求。
在母親病情逐漸惡化且藥石罔然的過程中,男子堅守承諾,一個人獨自對抗所有家人反對放棄醫療的意見,「你是醫生耶,這樣對你媽媽!」「唉!能救就要救,難道就這樣看著她走,這是為人子女的態度嗎?孝道在哪啊!」男子幾乎是壓抑著情緒,哽咽的說完這段記憶的。
我想,這對一個一輩子從醫的人而言,是莫大的折磨啊!
面對已經無法挽回的生命,除了目睹這樣錐心泣血的衰敗過程,做為孩子的我們還能做些什麼?還是什麼都做不到?男子幾乎是哭著說:「母親是被餓死的,已經無法吞嚥的她,只能打點滴,而我卻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折磨了12天······」。
手持麥克風的我,當下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死亡」這個所有人總是自己單獨走向的路程,卻讓身旁最愛的家人錐心刺痛。
深夜的台北街頭一樣車水馬龍,在回家路上,我的腦海中一直是那個男子以及那雙悲慟的眼神,而我明白那樣的眼神總有一天會是爸比看著阿公、阿媽逝去時的眼神,也會是妳看著爸比、媽咪逝去時的眼神······。
我將車慢慢停在路邊,好一會兒才能夠把眼淚擦乾······。
力州2011,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