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風家屬的告白：加護病房裡，什麼安慰、保證都是假的...只有傷心是真的

不知為什麼還是有點擔心奶奶，但看到家人們都恢復平靜的樣子，心想是不是自己多慮了，而奶奶也一再表示自己沒有任何不舒服，要大家都別擔心。於是吃完湯圓後，大家也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回到房裡後，內心怎樣都還是感到不安，上網查了一些資料，但對於疾病的前兆觀念太淡薄，完全沒有想到這可能是「中風」，只查了幾個關鍵字「暈倒」、「昏眩」等字眼，大約凌晨2點左右，身體還是抵不過整天工作的疲憊，電腦開著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手機傳來震動聲，以為是鬧鐘按掉了，幾分鐘後再次震動，拿起來一看，發現是金孫媽打的。半夢半醒之間，腦筋還沒有轉過來，只想著「為什麼這麼早打來？」慵懶地接起電話，聽見那頭傳來驚恐又強忍鎮定的聲音：「奶奶昏倒在廁所，完全沒有反應了。」

還沒有來得及回應，金孫媽的電話馬上切掉了，像是突然被雷擊中，我整個人好像當機，明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需要快點起床，衝到樓下去，但身體怎樣也動不起來。

6點的冬天早晨，天還灰灰暗暗的，仔細聽只會聽到窗戶傳來細碎的機車、汽車呼嘯的聲音，平常這時候還在睡夢中，只是現在怎麼會這麼清醒？每一次動身想要起來，就會被樓下快速及沉重的震動聲擊退，那是金孫爸、金孫媽還有二位哥哥在極力呼喊與搶救的聲音。

窗外的聲音不知何時加入了微弱的救護車聲，越來越大聲、越來越靠近，近到已經確定就在樓下時，我的雙手竟不自覺地越握越緊，全身繃得緊緊的，完全不敢想也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只能任憑救護人員進入家中的聲響直直地拋入耳裡。

我就這樣呆立在房裡，彷彿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害怕隨便輕舉妄動那些後悔就會湧進所有的思緒裡。忽然感覺好冷，就像奶奶倒在廁所地板那樣的冰冷，想到這眼淚就像潰堤一樣奔湧而出。伴隨眼淚的是從心底發出的痛，痛到無法呼吸，腦中想的都是為什麼昨天不先送醫檢查、為什麼不當一回事？早就知道的事情，為什麼不去做？為什麼不敢動？為什麼不敢面對？為什麼？為什麼？

只有傷心是真的

長大以後，「哭」對我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習慣壓抑自己的情緒，每每到了「值得一哭」的點時，情緒就像是路旁警覺性高的野貓，倏地消失，徒留一地愁悵。但在奶奶倒下的這一天，我竟無法抑制地哭了30分鐘，情緒壓不住，眼淚停不住，或許是我不想壓了，第一次感受到胸口有個東西沉甸甸地附著心上。

不知多久後終於能下床，眼睛腫痛地下樓詢問狀況，然後如常地去上班，交由金孫爸媽繼續處理。如果這時候請假在家裡，除了不知道怎麼面對家人，也不敢在充滿奶奶身影的家裡待著，於是早早進了公司，整天就像個空殼子般，盡量把工作做完，中午才鼓起勇氣問金孫媽關於奶奶的狀況。

「中風了，住進了加護病房，晚上7點半可以探望30分鐘。」感受到金孫媽的語氣平淡中卻帶著責備，就好像在說「為什麼早上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和奶奶這麼親卻不下來幫忙呢？」有時候敏感的情緒是種優點，卻也是缺點。金孫媽也許沒有責備之意，但那就是我對自己的責備，因為我是如此地後悔和害怕。

下午人在辦公室卻不斷反覆想著，晚上探望奶奶時，要用什麼語氣去安慰她？她這麼怕生又膽小的個性，是不是也被自己嚇到了？在醫院做各種檢查時是不是很緊張？一個人躺在加護病房這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護士來來去去，她會害怕嗎？這種害怕旁人能察覺並好好安撫她嗎？

還在想著人已經來到加護病房門口，快速穿好隔離衣走到奶奶的病床邊，她的臉有點腫，眼睛無神，但看見我時，她歪嘴笑了，這笑容讓我想到一早呆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動彈的愧疚感。我馬上牽起她的手，強忍著複雜的情緒，用高亢的語調和豐富的肢體表情和她對話，希望盡快恢復奶奶的活力，讓她不要擔心自己的身體。但可恨的是，我的字字句句都是在說謊，因為十分鐘前醫生才剛和家人說明現況，「奶奶已經83歲了，回復如昔相當困難，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會躺在床上直到離開。」

30分鐘的探望時間就這麼過了，不管當下說了什麼、保證什麼，給了奶奶什麼激勵與安慰，通通都是假的，只有傷心是真的。

責任編輯：歐陽蓉

核稿編輯：黃楸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