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腥臭味,混和著刺鼻菸草,是我家的味道...」照顧癌末弟犧牲健康與幸福,一場加護病房裡的婚禮,讓她終於不再為別人而活
這是我與他們的故事, 因為他們, 我體會到世事無常……。那是在一個飄著細雨又悶熱的5月天,我結束上午的居家訪視,匆匆回到安寧病房,與阿中和三姊一同討論出院計畫。
相遇,揹起照顧責任與不安
阿中是口腔癌末期,右邊臉上有個大大的腫瘤傷口,平常有厚厚的紗布,眼睛被腫瘤擠壓到只剩一條線,看不出原本的長相,濃重的腥臭味劈開了他與人的距離。
雖然做了氣切手術,但是只要壓住氣切管他還是可以講話,只是阿中很安靜,多數時候只會點頭、搖頭和彎起大拇指說謝謝。
「我很擔心他這樣怎麼出院?傷口這麼大,還常常出血,我不知道如果他在家發生大出血,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的中年女子年紀約莫40來歲,身材瘦削,一頭長髮隨意的紮起,神情充滿擔憂,她是阿中的三姊。
「阿中沒有結婚,只有我能照顧他,家裡還有個老媽媽,媽媽跟阿中的感情很好,她看到他這樣會凍免條啦!我們照顧阿中還要顧媽媽,顧不來啦!」三姊很擔心阿中回家要面臨的挑戰。
「不用擔心!我想陪媽媽!我要回家,回家比較好。」阿中一手壓住氣切孔,急切地想要表達自己的立場。
我能理解三姊的照顧壓力,也想幫阿中在一切都還沒有太糟的時候,回家多陪陪家人。我試著讓三姊了解居家照護能提供的支持,在阿中的堅持與我的推波助瀾下,三姊只好妥協,帶著一顆不安的心回家了。
阿中租屋處坐落在俗稱棺材街的街道上,住戶的經濟都不好。房子不大,可是他家的神桌很大,約有20幾尊神像,都是媽媽撿回來供奉的。阿中、媽媽、三姊,還有一個中風的弟弟,一家人擠在3房1廳的空間裡,他們的經濟負擔很大,靠著殘障津貼、阿中生病前累積的積蓄與三姊不時兼差打零工過日子,然而照顧的重擔完全落在三姊身上。
回家,有姊姊疼、有姊姊愛
簡單的環境評估後,開始幫阿中換藥,揭開阿中臉上的紗布,我震驚地倒抽了口氣,沒有紗布遮掩,阿中右半邊的臉是空的,血管、骨頭清晰可見,還夾著黃色的腐肉跟黑色的結痂,無預警地一道血注直線噴出……。
「哎呀!又出血了!」三姊嚇白了臉,驚叫了一聲。我反射性地拿起紗布壓住傷口,阿中的表情很淡定,似乎早已司空見慣。
在一陣忙亂過後終於止血,正當我跟三姊討論要如何包紮傷口時,阿中突然變得很激動,一直比手勢「快點蓋起來!」阿中壓住氣切口,急切地想要表達。
「你放心,媽媽還在睡午覺,剛剛是弟弟的聲音。」三姊安撫著阿中,一面向我解釋:「阿中怕媽媽擔心,不想讓媽媽看到傷口。」這才知道以前阿中都是自己對著鏡子處理傷口,家人都不知道阿中病得這麼嚴重,現在傷口越來越大,才交由三姊幫忙換藥。
「他什麼都自己來,就是不想要我們擔心,變得這麼嚴重才讓我知道……。」三姊垂著淚,說著她的心疼。
她說有一天夜裡起床察看阿中時,突然聞到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打開燈一看,發現整個床單上都是紅艷艷的血跡,三姊說她嚇壞了……,一邊哭一邊幫他換紗布、換衣服、換床單,不忘跟阿中講:「你免驚,三姊在,三姊會照顧你,會幫你處理好!」
三姊說到這裡表情餘悸猶存,聲音都哽咽了,阿中伸出手來,輕拍著三姊試圖安撫她。看著這一幕,我也紅了眼眶,忍住內心的激動,教三姊準備深色的床單,不至於在出血的當下被大片殷紅嚇呆,並說明傷口止血、出血的照顧方法,訪視結束時一向安靜的阿中,壓著氣切管跟我說:「謝謝你們沒有放棄我。」
回程的計程車上,我仍久久無法回神,心疼這份在風雨飄搖中仍緊緊地守護著對方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