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幽默笑對生死,劇場鬼才謝念祖用喜劇談生命
謝念祖用故事,讓大家重新思考,當面對生死議題時,需要有什麼樣的智慧,及如何把愛留下來。
見攝影師埋首鏡頭、一手伸出比OK,台灣綜藝節目和劇場界icon謝念祖立即熟門熟路地開講。雖然主題圍繞生命終點,他卻不時發出彈雷公般的連續大笑,彷彿是有意識地控場,一旦氣氛跌下,就得來幾句荒謬把場子炒熱。
用舞台刺激觀眾重新思考善終
謝念祖的生涯以製作《全民大悶鍋》、《全民最大黨》和全民大劇團團長身份為人所知,總是在嬉笑怒罵的呈現中帶出另類思維,刺激觀眾反思。「我的作品總是正面的、溫暖的、開心的,所以當我們決定要做《最後一封情書》的時候,我很痛苦!」由他編劇、導演的《最後一封情書》以病人自主權、安寧療護議題為主軸,2019年先是以舞台劇形式誕生,2023年再與客家電視台合作改編成電視電影。
為什麼想挑戰生死議題?謝念祖表示,起心動念源自瓊瑤與丈夫平鑫濤的互動。一代羅曼史作家在照顧摯愛的人走向善終過程,學習如何面對和接受死亡。「不管是兒女或者是伴侶之間的為難,我都想了解事情的真相,然後重新組合這些故事,讓大家重新思考,當面對生死議題時,需要有什麼樣的智慧,及如何把愛留下來。」
團隊做了大量田調,從醫護人員口中得知大眾對善終選擇的兩難。「如果是假設性問大家誰願意簽放棄急救同意書、想接受安寧療護,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舉手說我願意,但是如果是你所愛的人拒絕急救,那你會簽同意書嗎?有些人會猶豫,如果對象是自己的小孩,那就更猶豫了。」他表示,田調的過程中,也知道有些醫院的急診室醫護團隊也會與病人或家屬討論安寧療護的選擇,但家屬和醫護人員時常認為小孩子生命力相對更強盛,應該是「有機會」,所以要做出兒童安寧療護的決定,實在是極大的困難和為難!
面對生命末期時,該不該救到底呢?謝念祖聽過各式各樣的故事,其中一個是醫生先私下詢問主要照顧者要不要繼續急救老翁?「外配妻子說她希望不接受急救,想讓另一半好好地走。醫生就說:『好,待會我會召集你們整個家族,由我來講現在的狀況和建議。』而不是由妻子說出放棄急救,因為也許會引發後續家人間的爭議。有很多『天邊孝子』願意出錢,但不是直接照顧者,常常反問:『為什麼不救呢?一定要救啊!』殊不知照顧過程對病人和主要照顧者而言,都是極痛苦的生命消耗,喪失生活品質。」
根據估算,國人平均不健康餘命超過7年。「平均7年是一段非常長的時間,大家還是會有『好死不如賴活』的觀念,或是真的就是捨不得。我們希望透過《最後一封情書》這個作品,很開放式地把故事呈現在大家面前,嘗試慢慢、慢慢、慢慢地翻轉觀念。」
如戲人生接下老天爺發的功課
製作《最後一封情書》舞台劇過程,令謝念祖印象最深刻的是,演員之一的林辰唏在排戲期間同時經歷癌末母親走向生命終點。「她當初接到我們的邀請時,對戲劇主題和現實際遇的相似性嚇一跳,難道是老天要給我什麼樣的功課嗎?」某天接到母親的病危通知,林辰唏不得不向劇組請假,但排戲到一半又現身。「醫生說媽媽暫時沒有問題,我也沒辦法進加護病房,只能一直在醫院等待,等得很慌,所以想說還是來排練場好了。」接下來只要出現手機響的聲音,全場就會忽然安靜下來,籠罩在成員的媽媽即將離世的闇影裡。
「在外人看來,也許沒有任何好轉的機會,但對辰唏而言,她跟媽媽約定好要一起來看這齣戲,因為主要演員是媽媽很喜歡的潘迎紫,一定要演給她看!」雖然繼續急救和治療,媽媽的病況還是沒有起色,並在討論是否接受安寧療護的階段就離世了。「有一個場景是林辰唏要跟劇中的媽媽告別,我們真的都很不忍排那一段,你怎麼排?在媽媽還沒有走時,她就一次又一次地練習說再見;當媽媽走了之後,她又換另外一個心態來跟媽媽說再見。」演員離自己的真實命運太過靠近,靠近到令人心疼。舞台劇正式公演當天,劇團將最好的座位保留給林辰唏的媽媽,謝念祖交代:「妳放一張媽媽的照片在座位上,媽媽還是看得到我們的表演。」林辰唏潸然淚下,為能夠半實現與媽媽的約定感到悲喜交加。
謝念祖感嘆地說,善終真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不只要有很大的勇氣,還要有智慧,尤其是面對自己摯愛的人,深陷其中時,旁人的建議也可能聽不進去,而且無論做出任何選擇,也一定會有遺憾,所以每個人都必須更早地學習生命課程,而不是等事情發生才開始思考。
謝念祖感嘆地說,善終真的不是很簡單的事情,不只要有很大的勇氣,還要有智慧,每個人都必須更早地學習生命課程,而不是等事情發生才開始思考。
喜劇跟悲劇其實就是一線之隔
雖然議題沈重,《最後一封情書》仍然安插喜劇元素,設定兩個專門騙大齡女子遺產的騙子。謝念祖回憶,某天資深演員金士傑老師來看整排,看到一半便語重心長地說:「念祖你怎麼了?這齣戲到下半場太沈重了,不可以這樣子,觀眾會被憋死!你是這種會把觀眾憋死的導演嗎?」金士傑老師於是幫忙再多找出幾個笑點,讓故事能夠穿越悲傷的深淵,繼續往下走。
謝念祖表示,創作者要懂得提煉生活中荒謬有趣的經歷,讓悲劇跟喜劇能夠彼此交融。他以父親的離世為例,說:「我父親是沒有任何病痛,睡覺時就離開了,而且是在4月1號愚人節走的,哈哈哈哈,我都覺得他在跟我開玩笑。」他對火化的祭儀感到虛無,在一片悲淒中也還要抽空寫《全民大悶鍋》的喜劇腳本。他又笑著說起另一件荒謬事蹟,2023年10月他罹患視網膜剝離,手術後必須連續三週每天趴16~18個小時,沒想到不到兩個月,同一隻眼睛的視網膜又再度剝離,讓他痛不欲生。「我問醫生說為什麼會這樣?有任何改善的方法嗎?醫生說,這個事情只有天知道。」他甚至痛苦到恐慌症發作、難以呼吸、食不下咽,於是打開電視看總統大選政見發表會,化個人痛苦為憂國憂民的力量,後來也將恐慌症元素加入劇作《腦內失控的iTunes》中,該劇描述一個人被閃電打到,大難不死,但腦子裡面忽然間就跑出音樂,他隨時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雷劈,「但那也是天才知道的事情,你根本無法預防。」
面對命運的捉弄,謝念祖仍常保樂觀,也自稱是幸運的創作者,生命中任何的缺陷和痛苦,都有機會透過戲劇藝術做宣洩、療癒或昇華,讓自己在作品重新詮釋觀點。「喜劇跟悲劇其實就是一線之隔,看你用什麼角度去看它,我習慣用比較正面的角度去看事情,比如說我曾經打球打到大腿骨就斷裂,沒有任何人撞到我,我就是跑一跑,忽然聽到『喀』一聲,那麼粗的大腿骨就是斷掉了,後來我也把看病的過程寫成喜劇《我的右腿》。」
謝念祖有感,悲慘的遭遇必須等到事過境遷,才有機會成為喜劇,而成長也是如此。「很多事情當下你可能很難接受,但是回過頭來看,原來是上天幫你開了另外一扇窗,讓你看見不一樣的世界,所以我會用比較幽默有趣的態度去看所有的事情。」
《最後一封情書》翻拍成客家電視台的電視電影,接觸到不同於舞台劇和國語電視台的受眾。(圖片提供/全民大劇團)
一定要支持做出最後決定的人
回頭看《最後一封情書》,謝念祖最難忘的一幕是女主角原本簽下拒絕急救同意書,但因為孫女過世,她擔心女兒失去生存的勇氣,於是繼續接受治療。「她心想,哪怕要多撐三個月、多撐半年,我都願意為我的女兒撐下去。女主角要被送進手術室的時候,劇中女兒在外面一直喊『媽媽要加油!』那個場景我是一直掉淚、一直掉淚,兩個演員都演得非常、非常地好!」
無論是為了家人而努力求生、對抗病魔的意志力,基於「在乎和愛」出現的各種爭執,抑或是大病後、重塑價值觀的圓夢計劃,在在能勾動觀眾最脆弱的記憶,劇中還有一個巧妙的設定:安排讓年輕的詐騙集團假戲真做、真的愛上年長女性。如何讓觀眾對「老少配」產生共鳴?謝念祖解釋,劇本設定男主角父母親早逝,沒有機會好好照顧雙親,所以「照顧在乎的人」對他而言很重要,因此常常在劇中發生移情作用。
「身為創作者,我的道德觀和價值觀還蠻明確的,我想表達生命絕對有它黑暗的部分,但也一定有光明。我希望透過作品改變這個世界,讓大家看世界時,能多一些愛,也多一些智慧。遇到困難時,也許可以透過這些角色的為難,幫助自己找到新的出口。」
為了將善終議題帶給更多人瞭解,《最後一封情書》後來翻拍成客家電視台的電視電影。謝念祖說,客家電視台可以接觸到不同於舞台劇和國語電視台的受眾,此外,也可以將影片放在YouTube上面不斷播放,影響更多人。他更樂見臺大新竹分院提出邀約,讓這齣劇在院區中播放,陪伴與啟發面臨類似處境的病人及其家屬。
「聽過太多的故事,會覺得生命真的好脆弱,想要不留遺憾也真的太難、太難,但至少要往那個方向去努力。」謝念祖強調,每個人都需要多多學習說再見,也要理解生命就像搭火車,有些人勢必得先下車,無須過於為難和痛苦。「很多事情都沒有對錯,我認為最重要的是,永遠要支持那個最後做決定的人!他可能要承擔決定親友是否要選擇放棄急救、是否要接受安寧緩和照護的內疚感與罪惡感,身為朋友或者家人,你都要讓人家能夠走下去,畢竟最重要的,還是活著的人啊。」
回頭看《最後一封情書》,謝念祖最難忘的一幕是女主角原本簽下拒絕急救同意書,但因為孫女過世,她擔心女兒失去生存的勇氣,於是繼續接受治療。(圖片提供/全民大劇團)
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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