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捐肝、媽媽捐腎,都救不回女兒...麻醉醫師的憂鬱:不想活的病人最難救
我到國外受訓時,曾在醫院遇見一位病患,年輕女性,20多歲,會診的目的是腹痛希望能作疼痛控制。20幾歲...不是應該正值花樣年華,踩著高跟鞋,逛街、看電影,沒有煩惱,享受人生最美好的階段......
見到這位女孩,讓我驚訝到眼珠掉到地板上,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坎坷的命運,腎臟衰竭,作過腎臟移植手術,但是新移植腎臟又已經衰竭。除了腎臟衰竭,同時又合併有肝臟衰竭,而且接受過肝臟移植手術,但是不幸的是新移植的肝臟也同樣再次衰竭。肝臟衰竭後,併發的腹水,把肚子撐的比懷胎十月還大,因為疾病的進展已進入不可逆的末期,脹大的腹部感覺到疼痛,雖然我在醫院從事安寧與緩和醫療的疼痛照顧,但是那主要是針對癌症末期的病人,像這種因為器官衰竭導致末期系統性疾病引起的不適,其實我無能為力......。
很難想像在這個花樣年華的年紀,可以合併這麼多種疾病,而且這麼嚴重......。女孩在10多歲時,也曾經跟大家一樣是一位健康開朗、父母疼愛的女孩,直到有一天她被5位身材壯碩的消防員拖到暗巷輪暴,之後女孩的世界完全變了模樣。
這個事件對她形成巨大的陰影,不斷地啃噬她的靈魂,崩解她的世界,於是開始她痲痺自己,濫用藥物變成生命救贖的唯一出口,過多的藥物導至腎臟不堪負荷,很快就腎衰竭了。
為了救這個孩子,女孩的母親割下了自己一顆腎臟,捐贈給女孩,她獲得重生的機會。但她之後並沒有從這一塲惡夢裡醒來,酒精變成遁世的解決之道,很快肝臟也跟著硬化,這次輪到女孩的父親割下自己的肝臟的一部份給女孩,但是她還是繼續喝酒。很快的新移植肝臟也跟著失去功能,這一切父母的慈愛,醫療人員的努力最終換來的只是惘然,現在大家都放棄了,換成臨終照顧的醫師登場,女孩最終沒有從這一場惡夢中醒來......。
在我行醫的生涯中,我看過不少奇蹟,一邊作心肺復甦術,一邊輸血,外科醫師切開病人的腹部,夾住出血的主動脈,病人最後康復出院......。但我也犯過不少錯誤,醫療的過程牽涉著各種「決定」,每一個決定都將病人導向不同的未來,如何做這些決定,憑藉著我們的經驗,有時我們只是靠著直覺的猜測,所以不可能每次都猜對。大多數的時候,這些錯誤都可以彌補,但有些錯誤會帶來傷害,面對每一次傷害,我著實感到懊悔,我都希望人生可以再從來一次,假如我還有第二次機會......。
大抵人性的弱點是:時間到了,該走的時候捨不得走,我看過很多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在垂死的邊緣掙扎,期待有一天新的器官降臨,可以拯救他們的生命,讓生命得以延續。那種充滿盼望的眼神,看過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當然這種盼望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得到一個器官,其實意味著有另外一個病人必須腦死,期待得到一個器官就好像希望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快點腦死,然後自己才有機會存活,種種將人性最脆弱的一面展現無遺。
大多數的病人苦等著這個機會不得,含恨而終,而這個女孩很幸運的得到兩個器官,而且都來自於她的父母身上割下的血肉。每一次的移植手術不知要耗盡多少醫療人員的心力,多少醫療成本才有機會成功,這樣的機會簡直就是上天的恩賜,但這種恩賜對女孩而言簡直就是一種詛咒,生命的延續只是一塲永遠逃離不了的劫難,她選擇不斷地消耗自己的生命,而我只能看她繼續消耗她自己,虛擲眾人苦求不到的第二次機會......。
身體受傷了,我們還有機會幫助你康復,但是當「心」破碎了,又該怎麼修復?
本文獲「麻醉醫師靈魂所在的地方」授權轉載
目前於全國最偏遠的小鎮當麻醉及疼痛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