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婦產科醫師的告白:遇到不講理的病患或家屬,我也可以脫下白袍單挑嗎?

民國65年11月初,睡到半夜,有人來醫院按急診鈴,一位40歲左右的莊稼漢很著急地說:「先生(醫師),我太太快生了,請趕快跟我來。」

我和一位護士急忙帶著急產包,騎腳踏車跟著走。經過幾條凹凸不平的田間道路,來到產婦家。

產婦躺在一堆厚厚的稻草上,稻草堆上鋪著一層塑膠布,產婦是第三胎,已育有一男一女。陣痛很強,子宮頸口已經開了三指半,胎音正常,等了一個多小時,產婦平安生出了一位健康的男嬰,丈夫非常高興塞了一個紅包(分娩費)給護士,我吩咐丈夫幫太太按下腹部(子宮)一個多小時,如果沒出血,就可讓產婦休息。

回程時晨光微露,我和護士騎著腳踏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愉快地回到醫院。

分娩時,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以預防急產時新生兒顱內出血,這是祖先遺留下來的智慧。家庭接生由產婦的丈夫依自己的能力包個紅包給助產士或醫師,因為是喜事,雙方都樂意接受,不會計較。但如果到醫院來分娩,則依政府訂定的價格,由家屬交給護士。

40幾年前的台灣民間,都知道分娩是件很危險的事,所以民間就流傳著一句俚語:「生得過,就燒酒雞肉香,生不過,就剩四個棺材板。」

4、50年前台灣的產婦及新生兒的死亡率都很高,有位前輩告訴我,有一次他到偏遠的鄉下幫產婦接生,發生產後出血,他手握產婦的手,眼看著產婦的生命慢慢地流失。醫藥不發達,交通也不方便(牛車),後送大醫院一定來不及。他接生後踏出產婦的家門,家屬都含淚跪地感謝。前輩接生一萬多個新生兒,無論順產或難產,從沒有發生過醫療糾紛。順產時,產婦家屬會送來麻油燒酒雞香,難產時,家屬常會含淚跪地感謝。

從出生、成長、結婚、懷孕、分娩、避孕,以及停經等女性一生中重要階段的醫療照顧,都託付在醫師的手上。許多不能和父母、丈夫談的事,她都和你談。所以婦產科醫師不但要醫治病患的疾病,拯救患者的生命,還要尊重患者的隱私,使患者身心靈都能得到平安。

但生命現象千變萬化,到了妊娠末期及分娩時,變數很多,即使在第一流的教學醫院,使用最尖端的儀器,也會發生不可預測的結果。

醫學進步迅速,在超音波、內視鏡、達文西手術及生殖科技研發成功並應用於臨床後,婦產科學的尖端知識一日千里,母親及新生兒的死亡率大幅降低,理應醫病關係更為和諧。其實不然,君不見醫院門前抬棺抗議的家屬,君不見產科醫師被家屬射殺,君不見急診處醫師及護士被家屬毆打羞辱?

被羞辱的醫師不免思考:我是位品學兼優受過專科訓練的好醫師,我盡心盡力為病患服務,我為什麼要受這種屈辱?難道台灣社會病了?

回想起我當實習醫師的時候,在急診室實習,有一群小流氓進來鬧事,內科總醫師蔡家成前輩脫掉白袍喊著:「誰來單挑?」蔡醫師身材雄偉,氣勢磅礡,便把那群小流氓嚇跑了。

黑澤明的電影《紅鬍子》,有一位資深優秀的醫師,他是劍道及柔道的高手,深受鄉里居民愛戴及尊敬,有一天一群流氓來鬧事,他也是脫掉白袍,把那群流氓打得落花流水。後來他又穿起白袍,把受傷的流氓帶進醫院醫治,使那群流氓折服,不敢在鄉里鬧事。

如果遇到不講理的病患或家屬,我是否也可以脫掉白袍?

本文獲「醫病平台」授權轉載,原文出處《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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