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鐵殺警案》每個人都有可能發病!父母精神病發40年、從小在社區無地自容...偏鄉教師文國士的第一手告白
這種時候,也只能繼續用自己的方式稍稍做點什麼。
我有一個身份,是我的爸爸媽媽都為思覺失調症所苦,下文是我一點點的體會。
我會發病嗎
「我會發病嗎?」
嚴格來講,審慎地說,答案對我而言是「我不確定」。
自從開始分享我的生命故事後,偶爾會被問到類似的問題。最近1次發生在2016年年末,TFT某次的分享會後。那次的分享會,是我第1次在公開場合提及我的父母。
會前準備的時候,我問自己為什麼要當眾自我揭露?是藉由訴說來自我療癒?是以分享之名讓自己看似與眾不同?或是高舉憤世嫉俗的傲慢,帶著隱隱作痛的恨宣示「我正常的很」?
都不是的。我只是想利用自己走過的路作為素材,力道微弱但堅定地讓在場的人體會,像我這樣背景的人,沒有比較高明,也沒有比較不堪。我只是想用故事換故事,喚起有緣人心底的勇敢,勇敢地抗拒旁人的異樣眼光。這樣的抗拒,只為了讓自己更自由一點、更自在一些。
當我在那場分享會中提及「我父母都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時,出乎我意料的是,面對上百名的聽眾,我心裡仍不由自主地停頓了半秒,偷偷地換了口氣──不為人所察,甘苦自知的半秒,乘載著我近30年心路歷程的半秒。那半秒對我來說是一種跨越的儀式,對著自己我知道,我離我想要的自在,更近了。
但同時,那半秒為的也是仍存在於我們社會裡,處處可見且天天上演的無知、無情和無禮。
「小老弟啊,看你父母這樣,你不是遲早也得發病。你這樣當老師合適嗎?」
「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可以麻煩你再說一次嗎?」
這位自稱是退休教師的老先生可真當我沒聽清楚,再一次當著我的面,探問我會不會發病,質疑我作為一位老師的正當性。咄咄逼人的口氣,聽得出來他那是在反問。他的質疑很常見,但很多常見的事都不合理;很多看似理性的主張,都是令人遺憾的理盲。
我注視著這位老先生,勉強擠出僵硬的微笑,2個我在心裡拉扯。理性上我知道,我該試著理解他的無知,諒解他的魯莽,這樣才有可能化解以眼前這位老先生為代表,不少人的迷思。理性上我知道,「據理力爭」在我們的文化裡顯得傲氣凌人,生硬而難以下嚥;「含淚澄清」又怕讓人覺得是我顧影自憐,徒然牽動氾濫的同情心而模糊焦點。
而在那個當下,我其實無法正面回應他的問題,因為情緒上我覺得好無奈、好委屈。無奈,因為再怎麼樣我也不想去苛責一位所知有限的人,這個侷限我選擇歸咎於我們的社會和文化,苛責他,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種非戰之罪。委屈,為了曾經的自己,以及在各種社會標籤和歧視下掙扎的人。到底一個人要多努力,才足以獲得他人最起碼的理解和尊重;又到底為什麼,最起碼的理解和尊重,需要一個人費力爭取。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不和你說了,我趕時間。」
最後我只能草草結束這對話。
我回他的是實話。曾經有20年的時間裡,我也在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驚恐中,等待自己終將發病的預言成真。
曾經的我,很多的他,之所以這樣問,因為我們覺得精神病跟遺傳有關。更精確地說,在一般的常識裡,我們相信精神分裂症只跟遺傳有關。對於這個觀點,一個簡單的回應是,我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其實都沒有精神分裂症。
我想,一個比較公允、完整的觀點是精神疾病多少都跟遺傳有關,但都不只跟遺傳有關。不同類別的精神病,受遺傳影響的程度略有不同,不適合一概而論。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什麼類別的精神病,「遺傳」都不是唯一導致發病的因子,在很多情況下,遺傳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子。
「15%至55%」
在精神分裂症這個範疇裡,各國統計出來的盛行率大概介於0.3%到1.2%,也就是說在最嚴重的情況下,每100個人當中就有1.2個人罹患精神分裂症。雙親之一有精神分裂症的話,子女的罹患率大概落在8%到18%到;雙親皆有精神分裂症的話,子女的罹患率約介於15%至55%。
高中時,第1次看到像我這樣高風險者的罹患率是落在「15%至55%」的時候,心裡好害怕。理性上我知道,這樣的數據需要更細膩的解釋,但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著:「那我是幾歲的時候會發病?」
那個時期的我心裡很抗拒去護理之家探視父母。院區裡數以百計的病友,每一位都像是在預演我的未來;看著病房裡一張張冰冷的病床,我會想說哪張會是我的床位。夜裡回到我的租屋處,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淚掉個不停。我好害怕,我不想要這樣。
現在再看這個數據,倒覺得是齣耐人尋味的黑色喜劇。雖然沒什麼好驕傲的,但要落入「15%至55%」這個範疇真的很不簡單耶!首先,你父母都要是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接著,眾裡尋他千百度之後,他們要結婚、行房,受精卵成功、順利懷胎、順利產子,然後才會有我。哈哈哈哈哈,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