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女人過了50會恐慌,到了60就像夕陽...為什麼「夕陽型女人」的愛情,這麼苦、這麼難?
女人‧夕陽情
再撕幾天日曆,新的一年就到了。這年頭,撕日曆的人已不多,我難得搭個老派作風,為自己留份日曆在桌上。我怕一整年的行事月曆,全列印一張紙上,好像人生一年就只值如此薄薄一張爛紙。
女子,活到我這把年紀,到底是五十五、 六十、還是六十二歲,其實已經毫無差別。女人過了五十會恐慌,到了六十,就像夕陽緩緩下降。過了六十,已西沉,連最後一點夕陽之美也沒了。
我性子急,等不及催促黃昏歲月,尤其中年女子的寂寞,日子已盤據到人受不了。每天老想撕日曆紙,歲數也盡量多推個一兩歲,不讓自己有年輕的期待,以致覺得落寞。這是中年女子的愛情之苦。有夢是苦,沒夢也是苦;我這幾年已到了無夢境界。
我身邊有很多中年女子,無論她們的人生如何充滿自我詮釋的能力,常常找不到她們的愛。愛這個字,年輕女子渴望追尋,中年女子想愛往往說不出口,只能在永恆的匱乏與愛情的失落感中,叨叨絮絮、欲說還休。無形中,彷彿有種生命的最後渴望,催促我們全力投入失樂園中。
中年女子多半覺得繁華如夢,往事如煙,對於流逝不再的過去,只有放在記憶的百寶盒子中;有時打開,照照裡頭的菱花小鏡,把往事憶個咯噹亂響;但就那麼一下下,才剛復活的過去,就得死了,趕快重新擱下,再蓋起來。
大概沒幾個中年女子,願意像我這樣坦白,因為中年女子其實是害怕碰觸愛情事故的。中年女子過慣了自我清理的生活模式,突然要把自己交給一段愛情關係,與一名生命裡闖入的陌生客起起落落,實在太難。中年女子過起愛情日子,常常是遲來型的。往往千萬人中遇見妳所遇見的,時間無涯,荒野千年,但就是沒早到一步,沒趕上一步,遲了,已經遲了。
中年再婚的女人,下場尤其慘。像張愛玲,二十四歲愛上胡蘭成,和他結婚苦了一輩子。到老赴美,總算遇到新任丈夫賴亞,結婚的時候三十六歲,四十七歲丈夫就死了,不到十一年,守寡終老至死。
夕陽情的女人,其實比二十幾歲女人,愛得既怕又痴情。我小時候很難體會這一點,總想中年女子歷盡滄桑,還會把愛情當一回事嗎?可是觀察我身邊的女性朋友,如果失戀起來,想要死或真的會去死的,大概都是中年女子。年輕的少男少女,愛情對他們來說,好像剛吹出來的泡沫,漂漂亮亮,一下就破了,破了又接一個,每個破碎的後面,都接了個新的,再美也隨風飄走了,連記都來不及記。
真正的中年女子,愛情觀表面冷靜,心頭裡卻已七上八下。碰上一位心動的男人,往往內心不同的盤算、害羞、掩飾,同時開唱,各吼各的,各吹各調,打成一片凌亂。
中年女子的愛情像靜止的戲劇。它不是沒有劇,只是佯裝沒有戲。她有一種姿態,像櫥窗裡的模特兒,木人小小傾斜的臉,眼睛只看一方,卻期待四方的眼睛全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