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麵包無需行銷話語

我迷戀麵包，總喜鑽進麵包店求得片刻身心安頓，但對招牌上有「手感烘焙」、「天然酵母」幾個大字的店，能免則免。

你說，菠蘿、蔥麵包、麻子臉的肉鬆起酥，如何讓人身心安頓？葛格，你會不會太瞎了點。

聊聊馬祖南竿島上，這家店名戰地風格十足的「上等兵麵包店」吧！

再平凡不過的店招，既沒提「天然酵母」也不標榜「手感烘焙」，從本島觀點，這家店陳列的麵包亦普通了些。但讓我眼球停駐的，是櫃檯後方滿滿整牆，一張張用便條紙紀錄的訂單，「砲四連採買」、「西莒早上11點船」、「北竿寄2點船」...。

解讀這線索，左腦的財經記者神經，很快判斷出這家店生意不錯，就算台北麵包店，也少見這種氣勢，老闆必有其成功心法。但藏著麵包蟲的右腦，卻更快跳出飄揚過海的幸福蜃樓。

原來，不再是戰地的馬祖，阿兵哥漸稀，麵包店一家家亦歇或關，「上等兵」是當地最後一家，天天有出爐新鮮麵包、堅持蛋糕當天現做的麵包店，半數生日蛋糕訂單更來自島外。問年近七旬的陳老闆，幾歲開始做麵包，他說，其實自己不會做麵包，店內也沒請師傅，「就我兩個兒子和女婿，三個人一起做」語氣裡，透著一種長者獨有的心滿意足。

慧詰如你，不難猜出我接下來想描述的是︰這裡出爐的胖呼呼麵包和軟綿綿蛋糕，來自守在一個小島上、一家堅持信念的小店、晨昏聚首的一家人，這裡發酵的麥香，乘風過浪施展烘培魔力，停駐在另一個島上、另一家人的老少歡顏。

國之北疆的「上等兵麵包店」，帶來滄海孤島上，沒那麼簡單的確幸，讓我想起日本電影《幸福的麵包》男主角，這位遠走東京來到北海道月浦，和喜歡的人在喜歡的地方過喜歡的生活吃著喜歡的東西的民宿麵包店師傅，對來訪旅人道出的一段對白︰「Companio這個字，是一起分享麵包的人」，「Companio，同伴，也是家人的原點，和同伴一起生活，就是所謂的幸福」。

所以說，像「上等兵」這樣的麵包店，豈能不讓人身心倍感安頓呢？

回頭說，其實，「天然酵母」、「手感烘焙」，我以前也曾經傻傻愛過，直到上個月，進行一個關於貴麵包的報導，採訪幾位烘焙人，台北市糕餅公會理事長張國榮告訴我，「傻孩子，沒有酵母不是天然的」「每一個麵包店出爐的麵包，不都是師傅一雙雙手捏出來的嗎？」

這，才棒喝了我，原來，麵包店招牌上的天然、手感，和政治人物自我標榜清廉、奉獻一樣，都只是空洞的形容詞，並策動人們虛假意識，不自覺付出昂貴代價的廉價符號罷了。

我鹿港同鄉前輩台中俊美行李老闆說，做麵包沒有什麼難，不過是麵粉摻水攪和而已。老派烘焙人說的雲淡風輕，但我逐漸明白，麵包好吃，不在招牌上的修辭功力，而在揉進去濃於水的情感。

以及，咀嚼出來的人生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