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感冒後,她睡了整整14天...睡眠博士解密「睡美人病」

撰文者: 徐崇堯 醫師2017-05-16

睡美人不在城堡裡,催她長睡的也不是紡錘的針刺,而是再普通也不過的小感冒。這些年來,我們還在努力找尋喚醒她的方式。

我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她剛剛從長睡中醒來,國王和皇后帶著她進到我的診間,為的只是一份診斷書,不然,她缺席的期中考試可能會迫使她留級一年。纖細瘦小的身軀,看不出來她已經進入了青春期。

「徐醫師好,」她眨巴眨巴地望著我,瞬間溶化了彼此的陌生:「我們在外面等了好久耶!」我才看著她活潑的面容,就被國王的的話打斷了:「您別看她現在這個樣子,發作的時候,她完全變了一個人!」這已經是她第三次發作了,每次一次發作大約兩個星期,三次發作的間隔大約半年,第一次發作遇到期末考,這一次發作遇到期中考,對父母而言,最大的傷害還是她的學業。

「發作前幾天,她開始顯得無精打采,對什麼事情都不感興趣,而且脾氣變得很壞,動不動就生氣罵人。」皇后接著補充:「接下來,她幾乎整天躺在床上,說睡熟了,卻常常輾轉反側,抱怨夢很多。」「她會起床吃東西嗎?」我若有所悟。「會起床上廁所,然後,走到客廳,走到餐桌旁,或者打開冰箱,到處找吃的。這個年齡的女生,平常最怕高熱量的東西,」皇后的眼神有些疑惑:「發作的時候,再甜的蛋糕餅乾也吞得下肚!」我看著睡美人,腦海中頓時浮現格林童話中那個壞仙女的詛咒,想像如何在她第四次發作的時候,替她找尋那位可以親吻她的王子。

「克萊-列文症候群」,這個罕見的睡眠障礙又來報到了,發病年齡通常在青少年期間,男生比女生多一點,說是睡王子還比較貼切一點,只是就失去了童話故事唯美的情節了。這個睡眠障礙的致病機轉至今還無人能解,只能略知一二,也就是發作的時候,病人大腦中的下視丘突然功能失調,也許與我們的自體免疫系統的改變有關係。下視丘是我們清醒和睡眠之間調控的閘門,那麼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餘,到底是誰開的玩笑,在她的腦子裡隨意地開燈關燈,讓她睡睡醒醒,不按牌理出牌?

病人一天躺床睡覺的時間可以長達20個小時以上,但是卻睡得不深沉也容易作夢,起床的時候基本生活起居都不會受到影響,也可以與人交談,但是很快又會回去躺床。下視丘還掌管我們最原始的七情六慾,所以病人在發作的時候,會同時產生個性、行為、食慾和性慾改變的現象。清醒之後,病人對於發作期間所發生的事,只能存有片段模糊的記憶,甚至完全不記得整個發作的過程。

有趣的是這個病會自己好起來,經過一週到數週之後,病人終究回復到完全正常的狀態,等待數月到數年之後,可能會有下一輪的發作,所幸這樣的輪迴持續到成年之後,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少,發作的時間越來越短,當公主遇到親吻她的王子之前,可能也已經痊癒了。只有很少數的病人,是因為某種病毒的感染,造成一次又一次的腦炎,臨床上類似克萊-列文症候群,必須接受腰椎穿刺進行腦脊髓液的檢查,才能確認病因。非洲東部在20世紀初期曾經爆發一種昏睡病,也是好發於青少年,證實是一種寄生蟲的感染,經由采采蠅的叮咬做為媒介而傳染。當這種稱為錐蟲的寄生蟲進入這些年輕人的大腦之後,他們會進入終日嗜睡和意識混亂的狀態,並且產生幻覺和肢體失調,最後免不了走向死亡。

即使「克萊-列文症候群」與「昏睡病」相比幸運多了,發作開始的那一刻與面臨死亡前那一刻,仍有幾分相似,因為所有正在進行的工作,所有掛心擔憂的事情,無論輕重緩急,都被迫立刻停止,就像鐘擺被一雙無形的手突然握住一樣,時間暫時凝結,沒有藉口,也不能申訴。在忙碌的社會裡,每一次我們準備休假的時候,在離開崗位之前都會更加忙碌,把一部分的工作提前做好,另一部分的工作事先交班。也許「克萊-列文症候群」讓我們學習放一種不可預期的假,時間到了,就是放下,我想每個人這一輩子都需要發作幾次!

回到問題的本身,發作最大的影響是學業。我有另一個病人,求診的時候發作過兩次,一次在國中基測,另一次在高中學測,發作這兩次就夠了,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血可能毀於一旦。所以發作時期可以嘗試服用一些提神的藥物,發作之間也可以嘗試服用一些穩定情緒的藥物,但是效果參半,至今仍無定論。想想,有幾個家長可以接受「不如就讓他好好睡到自然醒吧」,有幾個老師能夠理解「醒來之後再安排補課和補考吧」這些話呢?身為診治睡眠障礙的醫師,有時候還是不得不嘗試不同的藥物治療。

高中入學考試的考場,偌大的教室只坐一位考生,她的面前坐著一位監考老師,不時地督促著她繼續作答,這樣的場景因著我開立的一份「克萊-列文症候群」的診斷書,讓睡美人的故事在現代社會裡真實地上演,只是公主不住在城堡裡。

作者簡介_徐崇堯 醫師

高雄醫學大學醫學系神經學科副教授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神經部主治醫師及檢查室主任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睡眠中心執行長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醫院遠距健康照護中心主任
台灣睡眠醫學學會理事長
英國愛丁堡大學醫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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