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40年後,向媽媽的牌位說對不起...一時衝動,成了一輩子遺憾
遲到的電話
寂靜的午後,突然間,電話鈴聲大作。
「喂,」我趕緊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小瑛。」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
「是夏奶奶的女兒嗎?」幾乎是不加思索,我立刻這樣回覆她。
不過短短的一句話,小瑛的眼淚就在電話那頭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這通電話整整遲到了5年。
華人對情感的表達比較含蓄,在我們那一輩的父母,不若現在的年輕人,總是會用責備表達愛意。尤其是在經濟起飛的50、60年代,苦過來的父母總是希望孩子多點競爭力,當時也不流行什麼愛的教育,更不像現在有這麼多親子教養書可以參考。
當時的主流觀念裡,嚴父嚴母才能夠教導出優秀的孩子。但這樣的愛,真的能傳遞到孩子心中嗎?從這幾年市場上越來越多教導大家與父母親子和解的書來看,就可以知道,其實兩代之間的隔閡,確實是存在著。
有福氣的人,是彼此找出了共存和解的路;但比較沒有福氣的,就會造成像是夏奶奶和她女兒之間的遺憾了。
夏奶奶是標準上海女人,很像電視劇《一把青》裡面眷村的飛官太太,身材纖細,頭髮總是梳成整整齊齊的髮髻、穿著旗袍、畫了眉毛,也上了點淡妝,若非是在那陳舊不堪、早該作廢的中央信託局宿舍看到她,必定會以為是個家境良好、養尊處優的老奶奶。可現在眼前的她,卻只是個處境令人深感同情,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被病痛折磨的孤苦無依老太太。
雖然丈夫早逝,但夏奶奶其實還有個女兒小瑛,是她與先生在40多歲時所領養的。雖然並非親生,但向來視如己出,毫不虧待。不過,夏奶奶同時也是位「嚴母」,對她而言,家教舉止是最重要的事。刀子嘴豆腐心的她,明明很疼愛小瑛,嘴上卻總是非常嚴厲。再加上因為先生早逝,於是夏奶奶更是咬牙苦撐,用先生留下來微薄存款節省度日,更期許女兒好好地長大成人,有一個安穩的未來。
然而,夏奶奶不願跟女兒敞開心胸說自己的苦悶與憂煩,只是用嚴厲的教導希望她成材,這樣的心思,想當然耳,並沒有辦法讓小瑛理解。龐大的金錢壓力,以及因為先生過世要被趕出眷屬宿舍,但為了家人,自己得厚著臉皮死不離開的雙重折磨,漸漸地,讓她的精神也出了狀況。
所有對現實生活的不滿無處訴說,一身傲骨的她,始終將苦吞在肚裡,老是板著臉,一副難以接近的刺蝟模樣,讓人也難以對她展露溫情。惡性循環之下,夏奶奶開始有了被害妄想症的症狀。一方面老覺得生活的苦痛是來自於政府迫害,那些要收回房子的人是所謂「情治單位」,而她的生活隨時隨地都被監視著。
另一方面則不斷限制與要求女兒,覺得女兒做什麼都不對,但卻又不願意好好溝通、敞開胸懷。再加上跟女兒年齡差距甚大,忽略了女兒邁向青春期之後的一些心思,往往要多花點時間經營理解,種種原因,2個人的關係要不雪上加霜也難。
當小瑛一進了大學,面對眼前的花花世界,她開始對愛情懷抱嚮往、也開始懂得打扮之後,夏奶奶的應對方式不是理解與關心,反而是加倍嚴厲的謾罵,想要控制女兒、讓她守規矩,唯恐女兒變成那些「傷風敗俗」、「丟人現眼」的女人。
吵架沒好話,為人父母有時講出難聽的話,本意是想要孩子走向他們所認為的正道,希望能激勵孩子向上,這是他們唯一能想到讓孩子更好的方法,但卻不是真正的好方法。但青春期小孩也無法領略上一代在情感表達上的力有未逮,只覺得不受理解,動輒就被責罵。而長期被生活焦慮感重壓著,時時刻刻都像是戴著盔甲的夏奶奶,自然也不會懂得女兒想被關心的心思,兩人的隔閡越來越不可挽回。
某天,當小瑛穿著短裙要出門時,被夏奶奶給叫住了,2人爭執不下,夏奶奶只拋出一句「不檢點」,再伴隨著一個巴掌往小瑛臉頰狠狠摑去。小瑛傷心憤怒極了,忍不住心想:「一定是因為我不是親生女兒,所以才被這樣對待!」
花樣年華、面貌姣好的她,在學校是很受歡迎的,交了男朋友後,更是被殷勤地呵護著。好聽話誰不愛聽?特別是對於這樣一個長久以來都活在吝於讚美家庭下的孩子,於是在小瑛19歲那年,她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只是小瑛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直到夏奶奶去世,兩人都未曾再見過任何一面。
小瑛走後,夏奶奶就獨自一人在等待回收的報廢宿舍裡生活,成了釘子戶。即使周遭的鄰居早已經紛紛遷離、住所環境也逐漸荒廢,她仍是不肯搬走。只是破敗的,不只是房舍,還有她的健康。
夏奶奶極為固執,在社工探望她的數年間,只要一提到女兒,總是滿口罵、滿口嫌。不是「不就打個巴掌,有什麼好走的?」「我有錯嗎?錯在哪?」「這種不孝女不要也罷!」不然就是講著政府是如何迫害她的生活,繼續編織著那些被錯待、被惡整的情節。
夏奶奶原本是有教養人家的女子,因此堅持要把自己的樣貌儀態維持得很好,但她那窘迫的住所家徒四壁,充滿蜘蛛網、壁癌、塵蟎,社工問她為什麼不離開,她老說著:「我為什麼麼要離開?這不是稱了這些王八蛋的意嗎?」
她嘴裡不說,但經驗老道的社工懂,夏奶奶其實是在這破舊的屋子裡等著女兒回來。於是社工瞞著夏奶奶四處聯繫,透過戶政機關和警政協尋,在民國90年的時候,看到一次國航搭機的紀錄,找到了小瑛的聯繫方式,社工趕忙撥了電話過去。
一次、兩次、三次都沒人接,社工心裡有底,就往常經驗來看,這女孩,日子應該也不好過。
終於在一段日子後,社工接到了小瑛來電。不出所料,她,過得並不好。大二就為愛休學的小瑛,感情並沒有如她想像得順遂,情債與錢債往往密不可分,從小缺乏愛的小孩,在太渴望被愛的情況下,更容易傻乎乎地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以為這樣便能得到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