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捐受贈者吳姄宣：賺到的機會，也是持續的考驗

我的重生，也代表另一人的死亡

大學時一次體檢，吳姄宣被檢查出急性腎絲球腎炎，起初她無法接受要洗腎，休學在家、成日渾渾噩噩，還尋求不正當的密醫治療，半年後因尿毒素太高引起癲癇（尿毒性腦病變），洗腎人生就此展開。「每次去拜拜，我都祈求神明可以在對的時間安排一顆腎給我，因為這個機會也代表另一個人的死亡，所以我一直抱持平常心等待，不敢奢求。」

某天晚上，她忽然接到移植小組的電話，說她只有十分鐘的時間考慮是否受贈腎臟。五分鐘後，她回電表示願意。「我在加護病房醒來的時候，得知照顧我的護理師曾長期照顧過捐贈者，她握著我的手說：『妳一定要好好珍惜！』我們互握著手哭泣，謝謝陌生人讓我有重生的機會。」過去因為洗腎無法做的事，都成了人生待辦事項。她最驕傲的是曾將「請支持器官捐贈」的旗幟插在車身，騎機車環島。

卸下負罪感，禮物壞了也是考驗

遺憾的是，在受贈七年後，同時也是新冠疫情最嚴重的時期，吳姄宣因長期吃免疫調節劑、免疫力差，染上了肺囊蟲肺炎，血氧一度掉到50％。「我一直喘不過氣、反覆發燒，腎功能也罷工了。聽到尿毒素太高、快要癲癇發作，我自己提出要插管洗腎。」但再次洗腎對她而言不只是挫折，更多的是自責。「好不容易重生，我怎麼沒有好好照顧腎臟？」

她的負罪感其實從接受移植後就已開始，因為復原不順利，每次發現抽血報告的檢驗數值不佳，她都看成自己辜負了世界的善意。就連關切的話語聽來都像責備，她總是回答：「移植的機會是我賺到的，這本不屬於我，而是暫時借給我的。我每天都當最後一天過，每天起床都很開心老天爺又多給了我一天。」

吳姄宣甚至一度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當器捐中心的志工了，「後來想想，不對啊，每個人都可以當志工，我是得到禮物，但禮物壞了，這些都是過程。」與其責備自己，她將愧對感轉化為回饋社會的力量，「我想分享的是重生的喜悅，我想讓捐贈者家屬知道我還好好的。我也還在等待換腎，但我做志工不光是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躺在醫院、無法發聲的人努力。」

善終是被記得，及時表達才不留遺憾

何謂善終？吳姄宣是站在生死臨界點學習到的。她曾失去求生意志，交代丈夫放棄急救，並打字跟親友道謝、道歉、道愛。她也陪伴父親走過咽喉癌末期的路，「醫生勸我們不要氣切插管，改走安寧療護，但家人不願意放手，後來爸爸接受了過度的無效醫療，做了氣切後沒辦法講話，直到現在都是全家人的痛。」她也曾協助朋友聯繫器官捐贈，讓她癌末的母親能在清醒時做決定用另一種方式留下來陪伴。

「有句話說，當不被人想起來時就是真正的死亡。真的耶，以前我很怕死亡，就是害怕被忘記，所以我開了一個粉專（吳姄宣の血下小小勇敢日記），而會接受採訪也是因為我不想被忘記。只要想到想念的人還能這樣『看見』我，我就再也不怕死亡。」吳姄宣有感，許多人怕有遺憾，所以不願放手、害怕死亡，事實上要先能勇敢地道謝、道愛、道歉，才有辦法做到放手，「放手也是另一種愛。」

吳姄宣在網路社群認識許多年輕的腎友，隨著時間流逝，有些人再也無法上線了，也有些人表態過「只要賺到一天不洗腎就開心」，這讓她慢慢學會釋懷，也許死亡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醫生也會介紹病友看她的粉絲頁，從中學習如何與病共處。她的公開其實也受一段創傷影響，從前她拒絕被探病，一次有相同病症的友人在被她婉拒探病的隔天去世，她後悔得痛哭失聲。「每個人轉身離開都會讓我們學到些什麼，後來我想通，任何事都要及時，人生才不會有遺憾。」